陈宝祥留意着泺源公馆、芙蓉街1带的消息,但顾兰春无影无踪,又失去了联系。
第3天,天擦黑,传文和传武回来,兴冲冲的,1路小跑。
“爹,今天工钱涨了,把头说,只要听话干活,从明天到过年,天天有赏钱。日本人怕把头抽成太狠,直接派人过来发工钱,确保人人有饭吃,个个有钱赚!”
两人把工钱全都交给柳月娥,共有6个大洋。
按照把头说的,大年3十之前,工钱和赏钱加起来,每个人都能赚十个大洋。
“爹,日本人挺好的,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每个人发了1袋日本饼干。大伙儿都没吃,带回去给家人吃。”
传文、传武总共带回来两袋饼干,袋子上画着日本富士山的图案。
陈宝祥觉得,饼干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先放进抽屉里,不让孩子们吃。他们是中国人,有米饭、馒头和煎饼吃就够了,没必要吃日本人的东西。
他问起货台的事,传文回答:“大箱子有很多,4十几个,都码在货台最里面,盖着军用帆布,旁边拉着警戒绳,不让人过去。把头也叮嘱了,日本人不让动的东西,千万别手贱,弄坏了赔不起。”
柳月娥张罗着吃饭,也顺嘴叮嘱,让两个孩子多长点眼色,别惹事。
陈宝祥心里没有底,箱子的总数跟连城璧说的对不上号,肯定是线人们提供的线索有问题。
“日本人还说什么?”
“中日亲善,1衣带水的邻邦,日本人喜欢中国,喜欢济南,会把济南建设得越来越好……”
陈宝祥不信这些鬼话,细菌部队把东3省的很多地方变成了鬼蜮,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济南人听信那1套,早晚重蹈东北覆辙。
他迟迟没有下令,让传文、传武请假,也是觉得不能武断。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如果盲目相信别人的线索,只怕连城璧有难。
换句话说,顾兰春也会陷入危机之中。
正吃着饭,有人来访,敲响了前面的店门。
陈宝祥出去开门,站在外面的竟然是田东流。
田东流挑着1盏灯笼,缩着脖子,站在台阶下,手里拎着半个猪头。
猪头嘴里穿着草绳,沉甸甸的,垂在他的腿边。
“陈老板,有人送了点年礼,我1个人在济南,没法消受,就给你送来了。来得匆忙,别嫌少,也别见怪,呵呵呵呵……”
田先生笑眯眯的,露出两排白牙。
乱世之中,这样的人才能带来好运气,开口1笑,8方来财,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陈宝祥赶紧接过猪头,把田东流让进来。
“陈老板,金主说了,让你放心张罗,不会让你吃亏。济南这么多好馆子,后厨师傅、前门伙计都好找,就差个好老板。千军易得,1帅难求,呵呵呵呵……金主见你1面,也是眼缘,觉得你就是最合适的搭档!”
陈宝祥沏茶,连称惭愧。
在大多数人看来,他是个卖米饭把子肉的,上不了大席。可是,要把简简单单的1块猪肉煮得酥烂爽口、香气扑鼻,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南北大米味道不同,想把笼屉米饭蒸得干软得当、不粘不散,贴合南来北往客人的口味,那更是可意会而不可的独门手艺。
1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小处更见功夫,1茶1饭,才是人间真味——
他深谙美食真理,所以才能让陈家米饭铺的生意,始终红火,连韩长官的小妾们吃了,都挑大拇指。
“多谢田先生在金主面前美言!”
陈宝祥抱拳,田东流赶紧拱手回礼:“哎哎,陈老板,千万别过谦,金主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什么人没碰见过?人家1眼看上你,这就是缘分!咱别的不多说,出了正月就拉架子开干。”
谈完了这些事,田东流从包里数出2十个大洋,说是金主的年礼,希望陈宝祥1家过个好年,新年新气象,明年开门红。
对于陈宝祥来说,见惯了神枪会、8方面军给的小黄鱼,这2十个大洋的确算不了什么。
不过,金主高高在上,等于是过年的打赏钱。这是他凭着真本事挣来的,是面子钱,跟小黄鱼性质完全不同。
“多谢,多谢多谢。”
陈宝祥越发感动,觉得田东流简直是他的贵人,不仅带来大生意,而且出手阔绰,更加上这种送年礼的方式温暖人心……过去3十多年,他还没有遇到这样1个朋友,能给足他面子,又亲手赠送真金白银的实惠东西。
“唉,陈老板,说句实话吧,我就是个生意人,而且是小生意人。外面打仗,烽火连年,弄得我胆战心惊,吓得半夜都睡不着,就怕是1颗炮弹飞过来,稀里糊涂,就见阎王爷了。”
田东流苦笑起来,端起茶碗喝水。
“是是,烽火连3月,家书抵万金。老百姓生逢乱世,也是没办法啊!”
“陈老板,我觉得济南是真正好啊,南北通衢之地,京沪之间的中转站,江湖黑白两道,都从这里过。再说,从这里坐火车去青岛,从青岛出海,向东去日本,向南去上海,然后下南洋……方便,太方便了!在这里开饭店,是绝对的好生意……”
这些话,很对陈宝祥的心思。
他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别人夸济南,他当然高兴。
按照田东流的意思,饭店开起来,让北平、沪上的朋友多给发发广告传单,打出名气去。
“咱就是鲁菜第1楼,不求最贵,但求最好,物美价廉,顾客第1。陈老板,只有你能做到这1点。嘿嘿,说实话,见你之前啊,我也见过78个开饭馆的,都是老江湖,老油条,西瓜掉在油篓里——老滑头……他们太精了,我玩不过他们,怕被人算计,只能找你了,嘿嘿嘿嘿……”
田东流交了底,话虽然不好听,但陈宝祥心里也是1块石头落地。
之前,他不明白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原来是占了“老实巴交、不奸懒馋滑”的便宜。
送田东流出门的时候,街上人流增多,个个手里拎着点心、生鸡之类年礼,都是走亲戚的人。
街角几个小孩子在放炮仗,连跑带叫,啪啪声不断响起。
田东流搓着手感叹:“济南慢慢就恢复生气了,打仗是南方的事,咱北方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比干什么都强。甭管谁占了济南,老百姓都得过日子,日本人也是人,也得吃饭不是?”
“民以食为天,没错,人是铁饭是钢,1顿不吃饿得慌,没错,没错……”
他目送田东流向西远去,心里渐渐有了底气。
回到屋里,他把1家人都叫过来。
看见猪头,传武眉开眼笑:“爹,你买的猪头?要打猪皮冻对不?”
陈宝祥每年过年,都做猪皮冻、猪头冻。
猪皮、猪头煮好了,分成两份,1份撒黄豆,1份撒花生米。同样的猪头冻,豆子和花生米味道不同,营养也不同。
煮两大盆肉冻,能从初1吃到2月2龙抬头。
“秀儿她娘,把炉条烧上,先烧猪毛吧。”
柳月娥把4根捅炉子的钩条都插在炭火里,又把猪头摆在案板上。
钩条烧红了,她抽出1根,贴着猪皮往前推,把猪毛全都烧焦。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着,店里就飘起了焦糊味。
陈宝祥闻到这种熟悉的味道,“过年了、新年新气象、年后好好干”的想法就油然而生。
他喜欢这种烧猪毛的味道,让他内心充满了动力。
秀儿也想动手,柳月娥赶紧拦住:“好孩子,你不能动,小心烫了手,就没法握笔写字了。”
“娘,我也想学。”
“好孩子,你去学绣花、缝纫,别学这些粗活。”
陈宝祥脱口而出:“对,你要学绣花,我送你去玉谦旗袍店——”
这句话出口,全家人都愣了。
他是个厨子,玉谦旗袍店是达官贵人去的地方,两下里不搭边。如果没有相当的关系,他不应该这样说。
“真的啊爹?芙蓉街的玉谦旗袍店可是咱济南鼎鼎大名的买卖……您认识他们呀,那可太好了,我想学做旗袍……”
陈宝祥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但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根本不可能收回来。
他笑了笑:“行,我改天就去问问。”
柳月娥看着他,眼里满是疑问。
“好好收拾猪头,尤其是耳朵、猪眼,多烧两遍,不留1点毛根,再用菜刀刮两遍……”
他不停地嘱咐着,有点心虚,怕柳月娥开口问什么。
“当家的,我还没问呢,猪头是谁送的?”
陈宝祥松了口气,赶紧解释田东流来过的事,又把那2十个大洋掏出来,交给柳月娥。
传武乐得蹦起来:“爹,咱家要发了!你要是开大饭店,我就是少东家。我他妈的不给日本人搬箱子了,就在咱饭店里干个跑堂的,端盘子多轻快啊,活也体面!”
“这孩子,都少东家了,还跑堂?”
柳月娥在店里久了,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开饭店”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到大观园那种商贾云集、富人扎堆的地方开大饭店,对于陈家人来说,简直就是1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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