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唾弃自己之前神经到底是有多大条，这地方明显不是正常世界，海水能不能进来都另说，过去二十多年正常人的生活让他无法再第一时间联想最残酷的真相。
本来就湿漉漉的衣服又浸了层冷汗，寒意从脚底板爬上天灵盖，他觉得他现在的头发一定根根直立。
定了定心神，无邪强迫自己不往脚下看，同张秃子继续并肩走在漫天星火下。
“小张，你说这是不是黄泉路啊？”张秃子的声音带了些许颤抖。
无邪怒道：“你个老匹夫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没有河没有桥，这里是异世界！”
张秃子依旧看不懂无邪的恼怒，继续道：“你说我们这算不算重大科学发现，要是写成论文发表，多少杂志抢着要啊？”
“没等发出去，你得先被送进疯人病院进修吧。”无邪冷哼。
这话不假，一个教授出去写论文说自己发现异次元空间，科研圈动不动荡不知道，但是精神科肯定动荡一下子，大概还会被网友玩梗玩烂。
不愧是专家，混二次元还写个论文支持。
张秃子连被怼两下，终于沉默了，不知是构思论文，还是终于明白了身边人看他不顺眼。
俏皮话或多或少地减轻了无邪心里的恐惧，他有些后悔说话这么冲，对方还是跟着自己过来的，张秃子人不坏只是嘴欠，说到底是无邪拖累人家。
如此诡异的环境里，只有幽幽鬼火燃烧着，无邪还是想和张秃子说说话的。
两人都沉默的话，确实有种赶路黄泉的感觉。
也许可以聊聊论文的事，路明飞所在的那个离谱学院说不定还真收。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的步伐由快到慢，紧张担心的情绪逐渐淡然，但丝毫不见靠近那人影。
我为什么要往前走？
这个念头一出现，无邪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冰冷的蛇爬过心底，紧张恐惧重新充斥大脑。
“老张……”无邪看了一眼张秃子，发现后者面无表情，和之前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不会又来个中邪的吧。
“嗯，我在。”
张秃子的声线变得清冷低沉，和他那张油腻的脸非常冲突，无邪一愣，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这条路可能在消磨人的情绪，继续往下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邪有些不确定，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情感、记忆……也许到最后什么都不剩。”
“那我们……回去？”张秃子又变回之前的声音，自然到让无邪觉得那只是个错觉。
无邪回头看了一眼，距离那门已经越来越远，不起眼的小门都快隐入黑暗了，而前路渺茫。
“我带他来的，我得带他回去。”无邪咬牙看向前面苍白的人影，“老张你往回走吧，这要真是黄泉路，你回去好好发表。”
张秃子沉默一会，在无邪以为他就要走的时候，这秃子嬉皮笑脸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怕丢什么，提前探探路也好。”
说希望对方回去是假的，说不感动也是假的，张秃子在无邪心里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也许猜测，没必要自己吓自己，多想想以前的事。”无邪沉声说道，“之后我们多说说话，相互提醒。”
“嗯。”张秃子淡淡应了声。
无邪心中的违和感又上来了。
漫无目的放空在张启灵身上很常见，他习惯于这种状态，只有在墓里的时候，他才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目的和意义，这条路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天授。
我没有多少过去可以用以提醒自己，如果独自走下去，迟早会迷失在这里，游荡在浩渺沧海间，化作满天火光中的一员。
这条所谓的黄泉路，对他来说，和外面的世界并无两样，甚至更安静些。
“我真名叫无邪，这次来是为了救人，之前说谎是迫不得已。”无邪伸出手，真诚地看向张秃子。
假如走不出去，无邪不希望最后相互陪伴的两人连名字都是虚假的。
“张启灵。”张秃子郑重地回握。
鸣弦一般清冷的声音直击无邪大脑。
张启灵！张启灵？张启灵！？
这一路的违和感得以解释，无邪瞪大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张秃…啊不，张启灵。
看着满含震惊的无邪，张启灵无奈地偏了一下头，拉着无邪的手摸到耳后，类似起皮的皱巴巴手感惊得无邪猛得缩回手。
这世界上真有易容术？路明飞给我过来报名学！
“之前撒谎也是迫不得已。”张启灵学着无邪刚刚的话术，不痛不痒地把吴小狗满肚子的问题堵了回去。
无邪想起他在船上的自我介绍，此时像是万只蚂蚁在身上奔走，浑身不自在。本想开口解释，但看着对方似乎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无所谓，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就是张启灵脑残粉怎么了，冒充个弟弟有什么大不了，那边不是还有人冒充道士吗。
一张脸黑了白，白了红，最后红了个彻底。
张启灵嘴角勾了勾，装作没看见，什么都没提，抬脚往前走，无邪急忙跟上。
“确定继续往前走吗？”张启灵甚少犹豫，一切都在脱离控制。
无邪叹口气：“要是前面真是孟婆，我会求她多给我打两碗汤，不然我下辈子绝对忘不了抽死路明飞。”
“其实路明飞在刚上船那会就不对劲，我当时问他，他只说是晕船。”
二人加快脚步，为了防止遗忘什么，无邪开始絮絮叨叨。
张启灵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起风之后，乌云过来的时候，我总有种他要跳船的感觉。”
“他绝对有精神病，特别让人操心一个死孩子。”
张启灵想起黑瞎子的嘱咐，他说那群人脑子多少都有点大病，放着不管就出事。一会想个办法提醒一下无邪吧，孩子不好带，有病的孩子更不好带，张启灵默默地做了打算。
也许是用以保持自我的方法起了作用，前方人形发光体似乎近了很多，无邪和张启灵对视一眼，开始拼命狂奔。
无邪也豁出去，一路上高喊着路明飞的大名。
脚下触感变得松软，无邪在湿滑的泥土上打了个踉跄，“天空”飘下毛毛细雨，拍在脸上冰凉舒服。
头顶的鬼火聚集在四周跳跃，在触手可及的高度，照亮这片空间，伴随着细密的雨丝，莹蓝的光在空中摇摇欲坠。
无邪忍不住伸手轻轻拖起其中一束，没有想象中灼热烫手，温凉如玉，原来不似火焰，更像是萤火虫的光芒。
安静、温柔，无邪心中无端地升起一股哀伤。
张启灵上面按下无邪的手，让他脱离不知名情绪的控制：“别靠太近。”
那苍白的人影近在眼前，周身透明，海市蜃楼还是鬼魂？无邪和张启灵小心上前，只见人影许久都不曾有动作，无邪的动作逐渐大胆。
这人身形比起路明飞更瘦小些，简单的体恤和短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安静地站着，被巨大的悲伤笼罩。
人影缓缓抬头，看向无邪和张启灵的方向，吓得无邪慌忙拉住张启灵，阻止其前进，但人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俩的方向，没有其他动作。
无邪得以看清他的脸，模糊五官有些熟悉，和路明飞有八成相似。
雨渐渐大了，四周鬼火却愈加明亮，原本漆黑昏暗的世界逐渐被勾勒。
这里是一座山，死掉的山。
茂密的树林遒劲有力，蓬勃向上，但所有叶子枯黄干瘪地挂在树梢，好像一瞬间被剥夺了生命力。
破败的轻纱大片大片地笼罩在山林，在风雨中曼妙飘摇。
“哒……哒……”
背后传来脚步声，张启灵拉着无邪闪到一棵大树后。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密，似乎有人在风中狂笑，越来越多的声音聚集在这片空地上。
原本空荡的山林，人影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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