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狂风方向逐渐多变，推着海浪滚滚前行，乌云俯身质问海面，传来诸神低沉的怒吼，浪花拍在船上的声音尖锐嘶鸣，仿佛是漆黑的海妖伸出利爪将过往船只拖进地狱。
路明飞和无邪相互搀扶着地往喧闹处走，起伏的甲板上，两人步伐混乱，像极了聚会喝大了的大哥送二哥，这一套醉拳耍得像模像样，如此滑稽的场景，却没人嘲笑。
“你别绊我！”无邪咬牙。
“老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路明飞在风中大喊。
“我连你的声音都快听不清了！”
路明飞凝神分辨着风中的低语，金属碰撞的沉闷声，名伶悠扬的低吟，女人喑哑的哭泣……断断续续。
仔细去听时，反而都消失了。
路明飞紧紧抓着无邪的衣角，用来缓解神经传来的阵痛。
又是一阵风浪，船晃得厉害，路明飞重心不稳，即将摔下去的时候，下意识松开了无邪。
无邪猛得抓住路明飞的手，借着下一次摇晃，稳住了路明飞。
二人好不容易晃荡到船头，握紧栏杆扶手，望向所谓“鬼船”的方向，昏暗的天空下很难辨别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到底是谁眼神这么好使，这辈子没熬夜玩手机吧。
冒尖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劈头盖脸地给船头的人们一顿骂，完全不敢松手的路明飞和无邪就像挂在栏杆上湿漉漉的咸鱼。
不知道翻过第多少个浪头，远处那黑乎乎的东西已经靠得很近了，依稀可以辨别船上的各个部位，两条咸鱼踩在最底下的栏杆上，探着身子使劲往前看。
破旧的船身覆满藤壶，墨绿色的水藻一茬接一茬地生在缝隙里，经年累月，已然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在海浪上漫无目的地沉浮，像一个幽灵……
“感觉像是穿了吉利服啊……”路明飞轻声说。
“喂喂喂！你们两个不要命了！鬼船都敢盯着看！！”粗粝的大手抓着二人后脖领子，狠狠摔在后面甲板上。
尾椎和坚硬的甲板相撞，疼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船老大一身正气地站在面前，浑身肌肉爆发着力量和安全感，但面上却盛满恐惧，吼道：“转过去，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头，有人抽你也不能回头，听见没有！”
无邪揉着屁股站起来，顺手拉了路明飞一把，听见船老大的叮嘱，他惊恐地问：“这能有什么东西抽我啊……”
不过背对着你倒是挺恐怖的，这是什么样的臂力才能拎起两个成年男性。
“不信你尽管试试啊，想死就盯着看。”阿宁背靠桅杆，也有些紧张，“冤死在海里的鬼魂，会把你拖走作伴。”
无邪还想说什么，阿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紫色的闪电刹那间照亮天地，瓢泼的大雨自云层倾泻，像是上帝喝嗨了趴在头顶嗷嗷吐。
轰鸣的雷声由远及近，鬼船同他们的船擦肩而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无邪觉得背后阴冷得很，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船老大没了之前的气势，他跪倒在甲板上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合在手心里像是铜钱和贝壳的护身符被摇得锵啷锵啷响。
雨水在狂风的作用下，像鞭子一样打在人身上，无邪死死地捂着耳朵，鬼船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发出阵阵哀鸣，木头撕裂、什么东西倒塌断裂的声音，身边人颤抖的祈祷，以及规律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击心头。
配合暴风雨，亡灵演奏的镇魂曲震慑这所有的活人。
船已经近在眼前了，无邪通过玻璃的反光观察到两艘船体量差不多大，能清楚地看到这鬼船上空无一物，窗户和中心甲板上生着厚厚棉花一般的白锈，没有个几十年积攒不下这样海锈。
“不会撞上来吧！”路明飞也看清了那船的真容，他冲着船老大喊。
贸然加速会导致船吸现象，这时候他们只能指望这些经验丰富的水手。
但是望向已经开始求妈祖保佑的船老大，大约也是准备听天由命了。
在众人决定硬撑冲击之时，等了很久也不见那船撞上来，它真的就像幽灵一样穿梭在雨幕里，抬眼望去，两艘船已经并驾齐驱了。
“唔。”阿宁在旁边猛得一抖。
无邪轻轻歪头查看，只见阿宁肩头搭着一双干枯瘦弱的鬼手。
女人紧闭双眼，在风雨中紧抓着绳索着没有逃跑。即便抖得厉害，也咬紧牙关死撑。
无邪开始佩服这个女人了，他一个旁观的都快忍不住跑了，心理素质真是强大到离谱。无邪转头看向路明飞，想问问对方有没有处理办法，非正常意义上的道士大概能派上用场吧。
话还没说出口，无邪看到路明飞愣愣地看着鬼船的方向，似乎在同阿宁背后的东西对视，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过瞳孔，腥咸的液体绝对不会舒服，但路明飞似乎毫无察觉，漆黑的瞳孔空无一物。
“路明飞！路明飞！”无邪顾不上其他，急忙大喊。
急躁的声响化为模糊的耳鸣，路明飞死死盯着前方，眼底金色星芒忽明忽暗。
那东西爬上船的时候，路明飞就注意到了，在这样的风雨中稳步向前，想必后肢有力，钩爪尖利，从脚步声判断体型不小，十分灵巧。
手边没有双刀，路明飞考虑着赤手空拳拿下那怪物的可能性。
随着那东西越靠越近，路明飞来不及多想，起身准备把这玩意儿扔回大海，先喂鱼吧。
猩红的光芒刺进脑海。
“路君……”
陌生又熟悉的呢喃在耳边响起，路明飞愣了，漫过膝盖的洪流卸了一身力气，身穿华服的苍白少年疲惫地扶着女人，阴柔清秀的脸庞粘着几束发丝，宽大的衣袍绣满恶鬼和彼岸花，在狂风中猎猎舞蹈，衬着少年单薄瘦削。
他说，我相信你。
他说，我选择你。
他说，我想见见哥哥。
放着杀胚和富二代不选，你为什么偏偏选一个废柴啊，你个死兄控。
水流快要涨到脖子，路明飞呼吸有些困难，他想向源稚女伸手，但水的阻力千斤沉重，稀释着路明飞最后的力气，拘束带一样死死困住他。
怪物金红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镶嵌在青灰色的皮肤上，看着猎物入网，眼里贪婪的光芒更甚，它忍不住裂开嘴角，坑坑洼洼的皮肤向四周皱起，露出尖锐的双排牙齿，被啃一口，绝对会被绞下一大块肉。
暴雨重刷着怪物身体，海草和泥沙落在地上，它身上青铜饰品逐渐露出原貌，怪物指甲轻轻敲击着金属，风吹过那些繁复的花纹，低频的乐曲和着众人的恐惧笼罩住路明飞。
那是只有混血种能听到的哀鸣，人的渺小和龙的傲慢共存于一体，撕扯着主人的灵魂。
人心在狂风暴雨中飘荡，一寸寸冷了下去。
身边似乎还有一个影子，陪着路明飞淋雨，它笑着看凡人挣扎，不屑于面前人的痛苦和无助。
“我……我……”路明飞嘴唇翕合，他想告诉面前人，就差一步，我们要成功了。但是潜意识冒出名为绝望的情绪，我们不会成功了，故事结束了。
源稚女轻轻摇头，扶着女人的手渐渐收紧，他眼中金色的曼珠沙华旋转起舞，孱弱和疲惫在瞬间消失不见，明媚自信的笑容照亮一方天地。
他狠狠抓住旁边的女人，冲向那身后华灯初上的华丽宴会，那衣摆上的恶鬼化为实质，舞池里黑影摇曳，欢呼着祭品的到来。
目光所及，开满了赤红的彼岸花。
“等等！不行！”路明飞很想大喊，别让那恶鬼控制你。
原本还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眨眼间变成了妩媚多姿的风间琉璃，一颦一笑间流露着嘲讽。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无邪没看清怪物的真容，阿宁就被怪物拖进了鬼船。
路明飞此时不知是中邪还是丢魂，箭一样射了出去，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居然强行追上去了。
撞得无邪踉跄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耳边除了风雨，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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