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头的面包车里，车椅上的皮革垫子早已被磨得光滑掉色，安全带松松垮垮，不知道还能不能起到“安全”的作用，车里劣质香氛和汗臭味被阳光搅和得闻起来如同臭掉的沙丁鱼罐头。
芬格尔被绑得像是肉肥膏满的阳澄湖大闸蟹，完全动弹不得，嘴里还塞上了抹布以防止呼救，双臂反剪到后背，粗粝的麻绳紧得要嵌进肉里，火辣辣的疼，水手结打得很漂亮，芬格尔越动就缩得越紧，他感觉肩膀好像脱臼了。
按照EVA提供的信息，凯撒一行在中国非常顺利，东道主热情地款待了千里迢迢送钱的傻老外，双方洽谈非常友好，所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凯撒赴的究竟是什么宴？鸿门宴吗！
大脑飞速运转风格，芬格尔把他从幼儿园到现在的人际关系都想了一个遍，欠过的钱、揍过的人、得罪过的组织……
太特么多了好吗！
作为卡塞尔学院的狗仔之王，专业洗煤球一把手，芬格尔简直是新闻部的传奇。这些年来他以笔杆子救过多少神经病，就等于得罪过多少疯子。
妈妈，学医救不了卡塞尔，学文救不了自己。
是福还是祸，是祸……能忽悠过去吗？
芬格尔被压在他那破皮掉漆的行李箱上，艰难地抬眼看向面前磨刀霍霍的青龙大哥。
“小兄弟，别怪哥几个下手狠，实在是上头有人。”青龙大哥把玩着匕首，锃亮的刀刃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芬格尔有些费力得向上看去，扯动肌肉疼得他龇牙咧嘴。
上头？有人？有人在车顶？
但这个动作却让青龙光头误以为芬格尔在翻白眼，青白的匕首擦着芬格尔的鼻梁插进行李箱，他将芬格尔重重地撞在漆皮面上：“别这么嚣张，现在不是过去，轮不到你们这些鬼子撒野。”
芬格尔贴着行李箱，只觉得鼻梁要断了，心道大哥，组织真的抓错人了，现在中德建交关系友好不说，你们好像还是扫黄打黑的重点对象吧……不要在这个时候觉醒民族意识啊大哥。
可惜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小幅度的点点头。
青龙大哥收回匕首，满意的坐回座位，指示小弟可以开车了。
宝盛集团，门口保安岗。
黑瞎子正悠闲得嗑着瓜子，随意地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资料上芬格尔是个典型的德国人，壮得像头熊，即便自己再瞎，也不至于在一众小白兔里找不出一只汉斯虎，在伙计把人带来之前拦下就可以了，顺道让那个德国汉斯虎陪自己看大门。
黑瞎子看了眼手机，嘱咐了身边保安队长几句，决定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眯一觉。
理想总是美好丰满，现实总是挫骨钢刀，黑瞎子没算到的是，宝盛集团如今上下整改，凡涉黑车辆一律不准入内，道上伙计进入宝盛需要走大厦后门。
就这样，一伙人押着芬格尔，同黑瞎子完美错过。
空无一人的后街巷子，虎背熊腰的壮汉推着蒙住眼的德国汉斯虎前进。
“联系不上黑爷，信息不回。”猛虎光头握着手机摇头。
“那通知花儿爷吧，去正常走个流程。”青龙光头用下巴点了点宝盛后面站岗的伙计。
“得嘞。”身后小弟立刻上前打招呼。
前面两个伙计在小门前窃窃私语，芬格尔在后头静静地听着。大体就意思是并没有收到花爷要人的信息，但黑爷的消息不能不管，所以需要报告一下，请稍等片刻。
花爷？黑爷？
这就是看上我的大佬？芬格尔脑内扒拉着EVA提供的情报信息，中国对道上值得尊敬或混出名声的人习惯名里取个单字加爷作为敬称，九门中能被冠以“花爷”的，大概就是解家当家解雨尘了，艺名解语花，作为道上的戏曲名伶，辨识度极高，可不是说他和凯撒一见如故夜夜笙歌吗？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才把迎接我的高叉旗袍丸子头美少女换成了纹身卤蛋？
此刻的他像是被拐卖来的少女静等买家挑选验货，不知道等一下那个伙计会不会过来捏着他的屁股说真大好生养。
青龙光头拍了拍芬格尔的肩膀：“一会见了花爷老实点，看你也不像个大人物，不会为难你，把能吐的都吐出来。”
芬格尔套着麻袋的头点了点，算是回应，心里说我胃里只有三盒飞机餐，刚买的巧克力还在兜里，真不懂你们到底要我吐什么。
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秘书轻轻叩响木质的办公室大门，三秒之后等到了一声简短的“进。”
推开沉重的大门，笔挺干练的秘书递上了几张打印照片，正是在楼下等待人贩子挑选的芬格尔
“董事长，楼下送来了一个人。”
“哪个？”解雨尘接过照片，不悦地皱眉，照片里的人被麻袋套着头，身材壮硕，其他什么有用信息都得不出来。
“具体不知道，是黑爷嘱咐送过来的。”
“啧。”解雨尘把照片扔到桌子上，“都带上来吧，还有那个黑瞎子。”
这么多年来，在黑暗中觊觎肥肉的鬣狗孜孜不倦，年幼的解雨尘能在群狼环绕下撑起解家，离不开黑瞎子的关照。
或是不长眼的臭虫，或是用来儆猴的鸡，他们被装在麻袋里丢在这间办公室冰冷的地板上，解雨尘会微笑着同这些人达成一些友好的交易，然后给黑瞎子划个几十万。
默契配合。
久而久之，这间办公室哪怕打扫的再干净，家具换了又换，解雨尘也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有洁癖的解雨尘不是没换过办公室，但是那股腥甜的气息总是挥之不去，腌入味的不是办公室，原来是自己啊……
那就让这里，彻底变成地狱吧，既然出不去，就该把披着人皮的恶鬼拖进来。
狰狞的修罗在半空轻盈舞蹈，狞笑的吐息就在耳畔，它看着人间解语花一步一步走向地狱，在身后响起盛大的欢呼和嘲讽，如同戏台的落幕。
片刻后，青龙光头推搡着芬格尔来到办公室。
秘书搬来一张黑檀木雕花椅，芬格尔被摁在上面，取了头上的麻袋。
漂亮的绿眼睛惊恐地打量着四周，缩头缩脑的样子怂得像是误入虎穴的小白兔，可惜他膀大腰圆的身材衬得椅子都稍显瘦弱，画面实在违和诡异。
“外国人？”
解雨尘皱眉，他不记得最近有什么不长眼的外国组织过来惹事挑衅，某个恋爱脑除外，看在他大把撒币的份上，解雨尘觉得那些派对活动是可以容忍的。
“我冤枉啊，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刚下飞机就被绑来了！”芬格尔崩溃大叫，当年陈世美被捆到包拯面前，大约都没他叫的委屈。
青龙光头殷勤地将手机递给解雨尘：“花儿爷，您过目，这是黑爷点名道姓要的人，而且这小子一见我们撒腿就跑，不是有事是什么？”
“废话，你这样一看就是上梁山的过来追，谁不跑谁傻子！”芬格尔继续大叫。
解雨尘瞟了一眼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确认没抓错人，他淡淡开口道：“那个瞎子还没来？”
“来了来了，花儿爷想我了？咱们感情真价钱也真，不打折嗷。”人未到，声先来，木质大门再次被打开，黑色的身影愉快地像个小羊羔。
黑瞎子凑近解雨尘，两条眉毛灵活上挑抖动：“花儿爷，有事吩咐？”
解雨尘往芬格尔那边看了一眼，示意黑瞎子解释一下。
“哦！你们玩什么角色扮演呢？”
“这不是你要抓的人？”
黑瞎子这才仔细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芬格尔，大惊道：“他怎么在这！？得罪你们了？”
芬格尔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让自己晶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些。
解雨尘扶额，大概了解了怎么回事，他将黑瞎子推到青龙光头面前，说到：“你自己解决，现在，滚出去。”
青龙光头愣愣地摸了摸光滑圆润的头顶，小心翼翼询问道：“黑爷，您不是要我们把这小子带来？”
解雨尘冲黑瞎子冷笑道：“你不知道他们平时干的什么活吗？多解释两句能掉肉？”
黑瞎子急忙去给芬格尔松绑，笑嘻嘻地赔不是：“诶呀，你看这事闹的，都是误会！误会！对不住啊兄弟。”
“我就说是误会嘛，真吓人啊你们，这个精神损失费……”
“捆得这么紧，至于吗！”
“就是啊，我这心脏可不惊吓，后续体检的费用……”
“看给我们小朋友的皮肤磨的，受委屈了。”
“是啊是啊，我每天保养皮肤可不少钱，你看这个营养费……”
“……”
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个人的声音像是缠绕的麻绳，你来我往。黑瞎子絮絮叨叨，好似自言自语，本想给个台阶，大家笑笑皆大欢喜，但芬格尔何止想借坡下驴，他想把坡拆了给带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和气一团，刀光剑影，谁都不肯让步。
精神损失费！
想都别想！
解雨尘实在听不下去这蹩脚的二人转，不耐烦道：“这也是那个学院的人吧，黑爷不介绍一下？”
黑瞎子戳了戳芬格尔：“自我介绍一下，同学？”
“你们已经见过凯撒了吧，我只是他学长，毕业过来打工的。”芬格尔活动着手腕，一脸认真，“如果凯撒得罪了你们，请记住我只是他的同学。”
“名字。”解雨尘无奈道。
不是说这所学院不是精英就是天才吗，这个毛头毛脑的德国棕熊看上去像是被毛子天天暴打的款，撇关系撇得比食堂大妈盛饭的勺都干净。
“哦哦哦，我中文名叫张发财，学金融管理的，陪学弟过来建设祖国嘛。”芬格尔笑着，相同解雨尘握手。
黑瞎子插在中间握住芬格尔厚实的手，笑道：“同学，你这就不实在了不是，好好介绍，你们本职是干啥的我们都门儿清。”
芬格尔眨眨眼，盯着面前笑容猥琐的墨镜男，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Glasses black？布莱克老师？有幸上过几次您的格斗课，您就是黑爷？”
“诶呀诶呀，这不巧了吗，原来大家这么有缘啊。”黑瞎子呲牙，大力握着芬格尔
“不过您没给我及格……还说我打起架来像是追海豹的北极熊。”芬格尔笑容同样灿烂。
“你是那个八年级？”黑瞎子震惊，九十年代的时候他确实回过一次卡塞尔，等装备的时候，没事顺便带了几节课，其中有个学生绩点惨不忍睹，黑瞎子有意放水都捞不出来他，一度让黑瞎子怀疑这货的龙血是不是参了地沟油。
解雨尘双手抱胸靠在办公桌旁，看着两人的闹剧。
“咳咳，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芬格尔·冯·弗林思，新闻专业。”芬格尔友好地看着黑瞎子，“布莱克老师在我校的名声可不太好呢。”
“哦？”解雨尘来了兴趣。
黑瞎子急忙道：“我九几年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都是胡说的。”
他又转头对芬格尔说：“你该不会还没毕业吧，学校小道消息不能信啊，小小年纪不要总是乱吃瓜。”
“我知道啊，那就是我写的。”芬格尔悠闲地坐下，露出了同楼下前台一样的招牌微笑，“我亲爱的布莱克老师，你知道学院的洗煤球服务吗？”
“……”
“我们能把一座煤矿山洗白，同样也能……”芬格尔捻着手指，抬眼暗示黑瞎子。
黑瞎子知道芬格尔说的是什么事，两年前学院的狮心会会长因为暴力执法被调查，翻出来的黑历史大概能摞满这间办公室，昂热校长因此被质疑调查，这件事在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就连黑瞎子都蹲在电脑前吃了好几天的瓜，听证会那天的新闻他也有看，用超级英雄来顶替暴力恐怖分子什么的……到底是那个天才能想出来的啊……
看着面前笑容璀璨的芬格尔，黑瞎子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盛。
“老师，你也不想自己的履历上多几笔浓墨重彩的新闻吧。”
“……”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狗仔，你也不知道他们看图写话的能力究竟能有多离谱。
在黑瞎子肉痛纠结的时候，芬格尔捂着手腕开始嗷嗷喊痛。
最终还是解雨尘垫付了所谓精神损失费，保全了黑瞎子为数不多的节操和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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