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梅氏和闫嬷嬷慢慢聊着往回走。那边，凤子烨驾了马车送池玉菡回府。
“多谢王爷。”池玉菡坐在马车里，对坐在另一边的凤子烨轻轻颔首。
凤子烨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纸包，摊在腿上打开，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口气十分自得：“上回就想让你尝尝这个瓜子，又香又脆，可惜被秋云凌给吃光了。回去后我又叫人买了一包，这就剥给你吃。”
池玉菡见他一脸快乐的样子，低头就开始剥瓜子，并且十分认真地在腿边铺了一块手帕，剥好一粒便放上面，不一会儿便攒了小小一堆，一时间心中又泛起异样的感受。抿了抿唇，问道：“你之前说，你常常需要流点血，是什么意思？”
凤子烨愣了愣，剥瓜子的动作立时停住了，抬头看着池玉菡，眼中闪动着犹豫。还有一丝，如果池玉菡没有看错，是叫错“胆怯”的神情？
这让她更加好奇了：“可以跟我讲吗？”
凤子烨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睛：“没什么不能跟菡儿讲的。我每个月都需要放点血出来，这是秋云凌教给我的，解毒之法。”
池玉菡一愣：“什么？解毒？”
什么毒，需要每个月放血才能解？
而且，以秋云凌那样莫测的医术，竟然也治不了根，要叫凤子烨十数年如一日的放血才能解的毒，究竟是什么？
凤子烨点点头：“我一出生就带有的毒，秋云凌解不了，只能依靠放血来缓解毒性。”
“毒发时是什么样？”池玉菡愕然问道。
凤子烨想了想，道：“毒素充满全身的时候，我会失去意识，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有时会杀人，有时会发狂，有时会自伤。但清醒后，却全然不记得分毫。”
“难道，京中传言你‘克下属’，便是你毒发时，不小心杀了人？”池玉菡禁不住绷紧了身子，看着他问道。
凤子烨摇摇头：“我身边都有人伺候，一旦毒发，就会制止我。传言中的那些死掉的下人，都是心怀叵测之徒，虽也是我下令杀掉的，却不是毒发时杀的。”
老秦王夫妇战死蛮夷之后，秦王府一度陷入混乱，许多不明人士趁机混入，很是动乱了一阵。后来宁管家问清平帝要了人手，一点点清除出去，才安稳下来。但凡心思恶毒的，全都没放过，一律取了性命。
“我父王与神医谷有些交情，一开始是秋云凌的父亲照看我。但他没研究出解药，我每隔一阵仍然会毒发。后来秋云凌说，毒发是身体中的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影响人体的行为，所以拿了匕首便划了我一下。”
说到这里，凤子烨笑了笑道：“我那时七岁，他十二岁，拿着匕首划得我鲜血淋漓，被秋神医好一顿打。但我后来好一阵子没有毒发，所以他那顿打是白挨了。”
“再后来，秋神医回了神医谷，要研究典籍，为我找出解毒之策。秋云凌便留了下来，每个月给我放血，同时也拿我做药人来研究。”
“菡儿，你害怕我吗？你，嫌弃我吗？”最后，凤子烨微微绷紧身子，看着池玉菡问道。
他睁着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里面担忧与害怕的情绪一览无遗，俊雅灵秀的脸庞，微微发白，看起来紧张极了。
池玉菡往后退了退，身子紧紧贴着车厢壁，微微颤抖着，脸色渐渐发白起来。
“菡儿，你不要怕我。”凤子烨见她眼中充满恐惧，手足无措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毒发了，只要每个月放一些血，让毒素不会充满全身，就不会毒发的。”
池玉菡的嘴唇哆嗦着，声音里压不住的惊恐：“你这些年，每个月都放血，可有想过自己放出来多少血？为何毒素没有清除，一旦停止放血，便又会发狂？”
凤玄昶砍他的那一道口子，可不是儿戏，但秦王府就没有人因此而感到吃惊、害怕，或者多么照顾凤子烨。由此可见，他们是习惯了。
也可以表明，每个月凤子烨要放血，放出来的并不比这少。
若是如此，不需两年，凤子烨身体中的血便换了一遍——为何毒素仍然存在？便是血换不干净，那些毒素也该稀薄下来，再达不到让凤子烨毒发的程度？
“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体中的毒，有可能是‘活物’？”池玉菡僵硬地道。
她想起来凤玄昶对她说的，在蛮夷见过凤子烨，凤子烨竟然叛国，毒杀本朝将士的事。池玉菡不相信那是凤子烨干的，或者说，是清醒时的凤子烨干的。
如果是凤子烨毒发，被有心人利用，倒可以解释得通。池玉菡越想下去，越觉得真相就要浮出水面：“或者说，你体内的毒，可能是蛮夷巫毒？”
毒发时不会叫人丧命，而会叫人失去意识，并且同时叫人发狂。这种奇怪的毒，池玉菡闻所未闻。想来也只有蛮夷那种诡异之地，才有可能弄出来。
“活物？蛮夷巫毒？”凤子烨愣了一下，漆黑明亮的眸子陡然变得深邃起来，随即垂下眼睑，秀气的眉微微拧起：“是这样吗？”
池玉菡又把自己的猜测同他细细分析一遍，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王府有奸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你重新下毒。”
听到此处，凤子烨猛地一震，抬头看向池玉菡：“不，是活物！”
秋云凌对他体内的毒，一直感到蹊跷不已，他又是个没耐性的，从入口的、入鼻的、所有能接触到的东西，通通给凤子烨过滤了一遍，结果证明，并没有人再次给他下毒。
“谢谢你，菡儿！”凤子烨格外诚恳地握住池玉菡的双肩：“谢谢你不怕我，还给我分析这些！谢谢你！”
池玉菡的嘴唇都是发白的，张口想说，她何时不怕他了？她很怕他好吗？万一他发起狂来，周围没人制住他，她可怎么办？但见他眸子里一片坦荡与真诚，话便没说出口，只道：“王爷回府跟秋公子他们商议一下吧。”
“等送菡儿回了家，我回去就跟他们说。”凤子烨道。
池玉菡挣了挣肩膀，一把推开他：“王爷不必担心有人找我麻烦。这是秦王府的马车，谁不长眼了敢欺过来不成？”
秦王府的马车分两种，一种是低调朴素型的，出了门行驶在大街上，谁也看不出这是秦王府的马车。还有一种是严格按照规制，或者说比规制还要奢华一分，别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公子孙所驾驭的。
送池玉菡回去时，凤子烨叫人赶了第二种马车。以免那些势利的小人，见池中杰被关押入大理寺，便欺负池玉菡。有了秦王府给池玉菡撑腰，那些人在欺负池玉菡之前，也要掂量掂量。
“那也不行，我先送菡儿回家——”凤子烨的话没说完，便挨了池玉菡冷冷的一眼，顿时止住声音。
“时间不等人，赶早不赶晚，王爷当多为自己的身体想一想！”池玉菡冷冷地道。
凤子烨还试着分辩：“就这一会儿，不碍事的。”
“雨村，请王爷下车。”池玉菡直接掀开帘子，对坐在车辕上的雨村说道。
“哎！”雨村脆生生应了一声，爬起来就往车厢里走。
“不必，我自己走。”见池玉菡是真的要赶他走，凤子烨忙叫车夫停了车，认命地跳了下去。
他可不想被雨村丢出去，小丫头还嫉恨他让她跑了一路的事，只怕丢他的时候不会给他留面子，万一把他丢得很难看，菡儿岂不是要嫌弃他？
“晚上我再去看你。”站在马车外，凤子烨仰起脸道。
池玉菡抿紧唇，一把放下帘子：“启程。”
池府果然已经乱了。
下人们因为温氏被接走的事情，本来就心中惶惶。又听说池中杰被关押入大理寺，更加不安起来。心中纷纷想道，定然是温太师发怒了，要给池中杰点颜色瞧瞧。
想也知道，若是他们家闺女被女婿打成那个样子，他们也要跟女婿决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
府里面，已经有人偷偷收拾包裹，准备逃走了。还有人胆大包天，潜到正院里去，准备偷出身契，光明正大地逃走。
不过，温氏虽然被接走了，身边的丫鬟倒没有全带走，守着院子，没让别人进来。只不过，也是守得吃力。
见到池玉菡回来，下人们本来不放在眼里的。不过就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虽然这些日子得老爷看重，但老爷自身都难保，谁还会给她面子？
但池玉菡是坐着秦王府的马车回来的，雨村的臂弯里还挎着好几个包裹，似是从秦王府带来的东西，一干下人们见了，才稍稍放敬重几分。
“大小姐回来了。”见到池玉菡，下人们貌似恭敬地行礼。暗地里，人人都打量过来，似要从池玉菡脸上找出慌张的神色。
池玉菡点点头，并没有多做理会，带着雨村一路往菡萏院行去。
“开门。”来到院门口，见院门关着，雨村敲了敲门喊道。
里面的小丫鬟听到是雨村的声音，忙上前开了门：“大小姐，您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雪凝也上前来，把府里的情形说了一遍：“大小姐，府里要乱了。”
不止是外面，就连菡萏院也险些遭了秧。
下人们都知道池中杰近来对池玉菡很好，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没少往这里送。因此，见着府里主子都不在，颇有几个胆大的，冲进去要抢夺。雪凝带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生生抵住了门，没叫他们进来。
如今换的一批小丫鬟，都是新来的，雪凝跟她们讲过，从前那些不听话的都是什么下场。且她们也都看见了，前面被牙婆领走的丫鬟竹儿，包袱里被发现了偷盗的主人的首饰，最后落得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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