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跺脚,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好不委屈地瞪着清平帝。
清平帝有些无语:“你也不要妄加揣测,事情不见得就是你想得那个样。”
“那是什么样?”凤子烨瞪起眼睛:“我知道,你们是亲父子,皇伯父必是向着他的。只可怜我,没爹又没娘,如今连个主持公道的都没有!”
“爹啊!娘啊!你们走得早呀!”凤子烨忽然眼睛一闭,就哭喊起来:“儿子连媳妇也娶不上,咱们秦王府的根要断了呀!”
清平帝的眼角直抽抽:“你闭嘴!”
“爹啊!娘啊!烨儿不孝啊!”凤子烨不听,仍然闭着眼睛大哭:“儿子没本事啊,看上的媳妇被人抢了啊,叫儿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啊!”
“朕叫你闭嘴!”清平帝被他哭得头疼,又听见身后大太监在低低笑,更觉得好气:“这件事朕会查清楚,然后给你一个公道的!”
凤子烨才住了嘴,仍旧是抽抽嗒嗒地道:“什么公道?他没聘礼就想娶媳妇,偏偏压着我这个什么都准备好的,我委屈死啦!”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清平帝招招手让他安静下来,偏头问身后的大太监:“魏王果真在准备娶亲?”
大太监李公公回道:“老奴隐约听了几耳朵,魏王殿下去清寿庵为容嫔祈福时,遇到了工部尚书池大人家的千金,从此一见钟情,第二日便准备提亲了。”
清平帝沉下脸:“为何朕不知道?”
不等李公公回答,凤子烨叫了起来:“是吧?可见他心虚了,都不敢跟皇伯父您讲!”说到这里,又委委屈屈地道:“我多么喜欢菡儿啊,生怕她惧于我的名声,不敢嫁给我,在皇伯父您这里求了老半天,才求了一个口谕。可倒好,没有用武之地。”
说着,从怀里掏出清平帝之前写给他的黄帛,一屁股坐在地上,捧在手里抽噎起来。
“你起来,这样坐在地上,成何体统?”清平帝的眼角直抽抽。
凤子烨便哇的一声又哭了,还用黄帛捂着脸,呜呜边哭边道:“我要体统干什么?我媳妇都被人抢了!里子面子都没了,没尊严没媳妇,连皇伯父也不向着我,我不活了,呜呜呜!”
“秦王殿下,您且起来,皇上年纪大了,听不得人哭。”李公公见清平帝的额角青筋都迸出来了,连忙走下去搀起凤子烨。
凤子烨不仅不起来,反而一把撇开李公公的手,整个儿躺在大殿的地上,撒泼起来:“爹啊,娘啊,带儿子走吧!”
李公公拉他不起来,急得出了一头的汗。清平帝坐在案后,几番叫他起来,他也只是哭得更响。一时间,竟是奈他莫何。
皇后娘娘带着宫女来到时,便见到大殿内的地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正一遍遍在地上滚动着,边滚边哭。而清平帝则坐在案后,闭着眼睛,耳朵已经用软绢塞上了,李公公正在他身后给他按摩太阳穴。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有些惊讶地道。
听到皇后的声音,已经滚到大殿另一头的凤子烨连忙往回滚,一直滚到皇后的脚下,拦住她的去路:“娘啊,是您吗,您要带烨儿走了吗?”
皇后这才看清,这个撒泼打滚的人是凤子烨。
其实,她就是不看,她也知道这是谁。敢在大殿上撒泼打滚还没被叉出去的,除了四六不着的秦王,也没别人了。
非常淡定地抬脚从凤子烨身上跨过去,皇后娘娘走到清平帝身边,掩口忍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臣妾在长乐宫便听说,秦王让魏王给打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李公公给清平帝除了耳朵上塞的软绢,方才跪下行礼。
皇后娘娘挥手叫他平身,然后看着一脸无奈与疲意的清平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回身看了一眼凤子烨,低声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永远还是秦王最叫皇上没辄。”
清平帝一脸无奈:“如果能重来,朕宁可御驾亲征。”
老秦王夫妇双双战死沙场,倒是成就一段佳话,只苦了他们这些活着的,对着一个熊孩子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听,生生愁个半死。
“爹啊,娘啊……”下面,凤子烨又满地打滚地又哭又叫起来。
恨得清平帝握紧拳头,只恨不得掐死他:“他怎么就长成这样儿?”
皇后娘娘往下看了一眼,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儿,也并不是跟谁学的,兴许娘胎里带出来的吧?咱们也不是没掰过,硬是掰不过来。”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又是忍不住。看着脸色发黑地清平帝,连忙掩口捂住即将溢出来的笑声。
老秦王夫妇去世时,凤子烨才四五岁,已经是个治不住的熊孩子,整日哭着闹着要爹娘,怎么打、怎么吓、怎么哄,全都不管用。忽然有一天他想明白了,才不哭了。
清平帝怜惜他年幼失,命人将他接到宫里来,与皇子们一起教养。这下可坏了,就跟狼入了羊群一般,人人被他捉弄得够呛,御书房里日日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夫子打个盹的工夫,就被他在脸上画一只大乌龟,气得夫子直叫养老还乡。
晚上睡觉,他也不老实。所有读书的皇子,都是住在一处的,别人都老老实实睡觉,他净出鬼点子。不是把水洒谁床上,然后嘲笑人家尿床,就是往谁被窝里塞个鸟蛋,然后一惊一乍嚷得人人都知道几皇子昨晚下蛋了。
想起这些事情,清平帝便仰头长叹,只想静一静。偏偏下头有个人滚来滚去,口里又哭又叫,气得他头疼:“快,给朕堵上耳朵。”
“秦王,你今儿又求什么来了?”皇后倒是有耐心,走下去来到打滚的人身前,温声含笑道。
她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凤子烨,因为凤子烨总惹乱子,给她平添麻烦。但是年纪大了,日日瞅见宫里死寂死寂的,好没趣味,又想念起凤子烨来。
“我媳妇儿被抢啦,我要孤独终老啦!”凤子烨在皇后脚下停住,揭掉遮在眼睛上的黄帛,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向皇后娘娘说道。
皇后有些惊讶:“真哭啦?”
“我就喜欢她!”才说着,清亮的泪水又从他眼眶里掉下来,瘪着嘴道:“魏王不是东西,偏跟我抢,他不是不好女色吗,怎么我才要娶亲,他就忽然也对女子有兴趣了?明摆着跟我过不去!我不就小时候拆过他裤裆吗,至于记仇到现在吗?”
本来皇后还挺同情他的,见他哭得眼眶通红,心下已经软了。偏他提到最后一句,倒叫皇后忍不住啐他一句:“该!你蔫不吭声把他裤子的线给挑了,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屁股,可不记恨你一辈子?”
那边,被软绢堵了耳朵的清平帝,也并非什么都听不见。此时连忙摘了软绢,幸灾乐祸地道:“该!叫你作!”
气得凤子烨又撒泼打滚起来:“你们一家子都欺负我,欺负我没爹没娘,如今连媳妇也不叫我娶!我不活啦!爹啊,娘啊,带烨儿走吧!”
见他又来这一套,清平帝也有些不耐烦了,张口才要说什么,忽然见殿外面有小太监探头探脑,便一伸手道:“进来。”
小太监进来后,跪在地上请了安,然后说道:“秦王府的管家来了,说有要事急于禀报秦王殿下。”
说着,余光不住往旁边瞟。
只见凤子烨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抹了抹泪:“本王的管家何在?”
“就在外面候着。”小太监连忙收回眼神。
凤子烨便向清平帝和皇后娘娘暂且告退,往外去了。
“可算清静一会儿了。”清平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后的眼中带着两分怜悯:“也难为他了。若不这般,他又有什么法子呢?臣妾方才瞧见他哭得眼眶通红,可见是动了真情。他这么大了,一直也没个定性,臣妾早先还担忧着。如今他有看上的姑娘,本是喜事。只是被魏王抢了先,也不怪他如此难过伤心。”
清平帝想起从前的时候,凤子烨每次撒泼耍赖从没真哭过,每次得逞后放下捂着眼睛的手,都露出一双带着狡黠的清亮眼眸。再想起方才看见的凤子烨,那双小兔子一般通红的眼睛,也是忍不住叹气。
“回头问问那个混帐,究竟怎么回事,要跟兄弟抢女人?”清平帝揉了揉眉心。
皇后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事恐怕有蹊跷。按说皇子大婚,都该交由官家来办,他倒好,自己便办了,知会一声都没有。”
便是寻常百姓家,男子要娶妻,也该交由父母和媒人,按照礼节一步步走下来。凤玄昶如此,实在不合礼数。
“方才烨儿还说,那个混帐连聘礼都没下,就把人定了下来。”清平帝沉声说道:“这是以势压人呢?”
帝后二人才说着话儿,不多时凤子烨又走了进来。这回一脸怒气冲冲,手里还扯着宁管家:“皇上,皇后娘娘,您要给子烨做主!”
“这是怎么啦?”见他一脸怒气冲冲,皇后不禁惊讶地道。
凤子烨一甩宁管家的手:“你来说。”
“魏王殿下砍毁了秦王殿下送去池府的聘礼。”宁管家一句话便讲明了事情的缘由经过。
清平帝与皇后全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太欺负人了!”凤子烨抿紧嘴唇,这回没有哭,但却比哭出来更叫人心疼,只见他一双泛红的眼睛大睁着,里面分明有泪水滚动,他却强撑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倔强的模样。
在清平帝示意的眼神下,宁管家把今日到池府提亲,却被告知池大小姐已经被魏王定下,而魏王甚至没有下聘礼,继而两兄弟打了起来的事,给说了一遍。自然,有详有略。只把秦王的惊愕与委屈,魏王的无情与跋扈,暗中点出三分。
“那个混帐!”清平帝沉着脸,一拍龙案。
皇后眼中也有些不悦:“真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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