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杏等了片刻,不见池丽华再喊,便伸手揪住小丫鬟道:“昨晚谁到二小姐的屋里去了?”
小丫鬟被面前这张血红的脸吓得眼泪汪汪:“奴婢,奴婢不知道。”
娇杏气得推开小丫鬟,拔腿就往屋里钻。抱出脂粉盒子,不要钱地往脸上扑。
半盒子脂粉都扑脸上了,却遮不住一星半点儿。脸上仍旧是血红血红的,在略显阴暗的屋里,从模糊的铜镜中映出来,饶是娇杏自己看着,仍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这时,池丽华的屋里却又传出尖叫声:“啊!我的脸!”
娇杏一不由浑身一震。顾不得再往脸上涂脂粉遮掩,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池丽华的脸上,又是另一番情形。
被娇杏和小丫鬟吵醒后,池丽华便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便叫小丫鬟进来倒水喝。
小丫鬟走到床前,掀开帐幔,顿时手腕一抖,半杯水便洒了在床上。
“想死啊?”池丽华劈头就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
小丫鬟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二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还敢顶嘴?”池丽华一脸怒容:“掌嘴!”
小丫鬟只好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瑟瑟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愣着干什么?本小姐叫你干什么来了?”见小丫鬟木呆呆地跪着,池丽华又是大怒。
小丫鬟连忙站起身,端了水往池丽华跟前送。只不过,不敢看她的脸。
“我脸上有什么?你怎不敢看我?”池丽华又怒道。
小丫鬟抬头瞄了一眼,但见池丽华的眼中积起郁怒,连忙后退两步,跪在地上道:“二小姐的脸上,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池丽华拧眉道,抬手摸了摸脸。
昨晚她又梦见立冬了,就站在她床前,枯枝般的乌黑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口一口把她的脸啃了。她吓醒了几回,醒后还觉得脸上麻麻的。
小丫鬟唯唯诺诺几声,最终转身过去,取了镜子过来。
池丽华把脸凑过去,只见打磨得平滑光亮的铜镜里,映着一只……乌龟!
“啊!”池丽华尖叫一声:“我的脸上怎么会有乌龟?”
只见一只巨大的乌龟趴在她的脸上,用粗粗的黑笔描出来,盖住她的额头、脸颊、鼻子、下巴,整张脸都被覆盖住了!
“是谁捣的鬼?”池丽华顿时怒气冲冲,扬手摔了铜镜。
铜镜摔在地上,哐当一声,断成了两截。
小丫鬟连忙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起来,一声不敢吭。只听头上传来呼嗤呼嗤的喘气,随即肩膀上挨了一脚:“打水来啊!”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去了。
不多时,小丫鬟捧着一盆清水进来了。拧了雪白的毛巾,擦过池丽华的脸上,好半晌,一丁点儿墨迹也没擦下来。
池丽华一把抢过小丫鬟手里的毛巾,只见上面雪白一片,丁点儿墨迹都没有,气得往地上一摔,挽起袖子,撩水就往脸上泼。
连泼了几下,什么也没洗下来,悠悠荡荡的水波中,仍然映着一只硕大的乌龟,看不清真容。可气的是,乌龟的尾巴尖儿就戳在她的鼻孔里!
池丽华气坏了,扬手掀了盆子,尖声叫了起来:“究竟是谁捣的鬼?”
“娇杏呢?”池丽华记得昨晚是娇杏守夜,怒气冲冲问道。
话音才落下,娇杏便进来了:“二小姐?”看见池丽华的脸,顿时愣在当地。
而看清娇杏的脸,池丽华也愣住了。只见往日算得上清秀的脸孔,此时被深深浅浅的血红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黑黑的瞳孔,嵌在泛着血丝的眼白里,说不出的恐怖。
“啊!”池丽华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到床里面:“鬼啊!”
娇杏腿一软,顿时坐在地上。
屋里有水,有毛巾,但是毛巾上是雪白的,可见池丽华的脸,跟她一样都洗不掉了。
她给池丽华守夜,却守得池丽华的脸上多了只乌龟——
这番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小丫鬟,纷纷进来看:“二小姐,发生何事了?”目光落在池丽华的脸上,又落在娇杏的脸上,纷纷瞪大眼睛,尖叫出声:“啊!”
一声声的尖叫,直冲云霄,顿时传遍了池府。
不多时,池中杰、温氏派人过来了。
看见池丽华和娇杏的脸,下人们也吃了一惊,又是几声尖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主仆二人被毁容的消息,传遍了池府。
池玉菡赶到的时候,温氏已经到了,此时正搂着哭得涕泪横流的池丽华,满脸阴沉的神色。
“查!”温氏怒道:“昨晚谁行踪鬼祟,全都绑了,检举有赏!”
“华儿妹妹,这是怎么回事?”池玉菡一脸关切地走过去问道。
池丽华抬起头,看着池玉菡明媚之极的脸庞,就连牡丹园里的花儿也不及她半分,一时间,怒气陡然添了两分:“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我听下人们说,华儿妹妹有些不好,特来看望妹妹。”池玉菡耐心体贴地道,扮演着一个温柔善良的姐姐的角色:“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一旁,温氏阴沉着脸:“这里够乱了,你回去吧。”
池玉菡微微皱眉,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道:“夫人,我瞧华儿妹妹伤心得厉害,恐怕离不了夫人的安慰。那歹人还没抓出来,只怕眼下想法子遮掩呢。不若我给夫人搭把手,一起把暗中那凶手抓住可好?”
这番话说出来,委实招得温氏诧异,上上下下将池玉菡打量起来。
就在昨晚,她还要打死池玉菡的丫鬟,又试图污蔑池玉菡的清白,并在池中杰眼前上了眼药。池玉菡却不记恨,要给她搭把手?
“华儿昨日把你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打了个遍,你不恼?”温氏微微眯眼。
池玉菡一笑道:“说到底,也是我院子里的丫鬟不省心。华儿妹妹打了她们,却是替我教训她们了,我感谢华儿妹妹还来不及。”
温氏冷笑一声:“既如此,你便去查吧。”
“是,菡儿一定早日找到那暗中的凶手。”池玉菡福了福身,下去了。
池丽华从温氏的怀里抬起脸:“母亲,怎么交给她去查了?她心里一定恨我,说不定帮着那起子小人逃脱呢?”
温氏不屑地道:“她敢?”
“夫人,不好了。”这时,烟容从外面走进来,神色有些匆匆。
温氏皱起眉头:“什么不好了?”
烟容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该死。”然后凑过去,小声说道:“丁嬷嬷前阵子不是被打死了吗?一家子在料理后事呢,现今又出了岔子。”
那日翠花来求情,温氏让她尽可去报仇,对方不过是四品小官家里的下人。哪知,胡管事带人将对方揍了一顿,对方却耍起无赖,到处嚷嚷池尚书家的奴才仗势欺人,一时嚷嚷得整条街都知道了。
高学士一家所居住的地方,左邻右舍都是朝廷官员,有武将有文官,上至正三品下至从六品,都在一条街上住着。焦大庆的嗓门极大,又是故意嚷嚷,当天便嚷得人尽皆知。过后又带了几个兄弟,打着“凡事都要讲道理”的幌子,找到胡管事家把场子找了回来。一来二去,樑子就结下了,并且越结越大。
胡管事打着尚书府的名义,不知道多少人都给他面子。陡然遇见一个泼皮,如此打他的脸,气炸了肺。便叫人传话进来,只说侮辱了池府声誉,请夫人责罚。
温氏听了,不禁有些头痛。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云容叛主、池中杰离心、池丽华毁容,叫她一个头两个大,委实没有心情理会旁的。
“你告诉他,这责罚且先记着,叫他平了此事,将功补过!”一挥手,温氏把烟容撵下去了。
那边,池玉菡带着宝珠一路往外走。刚走出院子,便见到池中杰大步往这边赶来。身后,跟着新晋的云容姨娘。
池玉菡的目光在云容的肚子上打量一眼,又挪到她愈发显得娇媚的脸上,再看池中杰并不显得多么着急担忧的神情,心下暗讽。
“给老爷请安。”池玉菡福身一礼。
池中杰脚步微顿:“华儿怎么样了?”
“华儿妹妹很是伤心,夫人正在里面安慰。”池玉菡道:“夫人把查明此事的任务交给了女儿,女儿正要去查。”
池中杰的眉头微微动了动:“既然夫人交给了你,便好生去办。”
说罢,转身往院子里去了。
云容跟在他身后,刚要抬脚,蓦地池玉菡一错身,挡在她身前:“菡萏院里还有两样东西,姨娘忘了带走,回头我叫宝珠给姨娘送过去。”
云容微微讶异,看着池玉菡的眼神带着两分惊疑。但她素来圆滑,很快便收起惊疑,低声说道:“不敢劳动大小姐,奴婢一会儿自去取走。”
池玉菡笑了笑,带着宝珠走了。
云容摸了摸肚子,微微蹙起眉头。大小姐叫住她,不知为什么事?
上一回,宝珠拦住她时,对她说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少爷。并且告诉她,府里曾经有个庶生的大少爷,名叫兴哥儿。还说了兴哥儿的容貌长相,喜好性情。
若非如此,她也没这么容易笼络住池中杰。心思转动几番,面上却不显,抬脚跟在池中杰身后,到院子里去了。
池玉菡回到院子里,一进屋,便扶着桌子,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宝珠心里正苦恼着,池玉菡为何要在温氏面前主动兜揽这么个差事?蓦地听见池玉菡仰头大笑,吓了一跳:“大小姐,您怎么啦?”
“我,我没事。”池玉菡狠狠笑了几声,才深吸一口气,止住了。然而眼角眉梢仍然挂着掩不住的笑意,看过来道:“你不高兴吗?二小姐的脸上被人画了乌龟,哭得那个可怜模样,啧啧,我实在痛快极了。”
宝珠呼出一口气,埋怨道:“吓了奴婢一跳。以为大小姐也中了招,被人下药疯了呢。”
“你个胆小鬼。”池玉菡伸出手指,在她额头虚点一下:“不过,是谁呢?”
谁有这般本事,人不知鬼不觉便在池丽华的脸上画了乌龟,还把娇杏的脸上也涂了骇人的血色?
“莫非,是昨晚屋顶上那个黑影?”宝珠脑中一闪,怀疑地道。
池玉菡微微沉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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