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池中杰的面上难堪起来。
他是朝廷要员，处置内宅之事却屡次不顺。前儿才差点冤枉池玉菡害了池丽华的脸，今日又急吼吼冤枉池玉菡与外男私通。
“好。”池中杰握着椅子扶手，慢慢摩挲着上面的纹理，沉声说道：“自你回府以来，一直乖巧懂事，遵守规矩。以前怕你不懂分寸，才对你要求得严格了些。如今你适应良好，又聪明懂事，你院子里的事便归你管了。”
池玉菡听罢，着实有些惊喜，福身道：“菡儿多谢老爷疼爱。”
瞧瞧，池中杰多会做人。
人人都敬重池中杰，只因他总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信任和放权。
“天不早了，你可吃过了？若没有，叫下人做一份端到你屋里去。”池中杰的神情愈发和蔼。
这个女儿，真正是聪明机敏，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好好培养，必是一棵好苗子。
池玉菡面上更加感动：“菡儿多谢老爷关心。天不早了，菡儿便不打扰老爷和夫人歇息了。”
“等等！”这时，烟容在身后叫道：“宝珠留一下。”
宝珠才松了口气，要跟着池玉菡回菡萏院，蓦地听到这一声，不啻于平地炸雷，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她对温氏和烟容，是真的惧怕。
“烟容姑娘叫你呢，还不快去？”池玉菡知道她怕温氏，便先一步应了烟容的话，又推了推她：“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快去快回，咱们一块回菡萏院。”
宝珠心中略定，抬脚跟在烟容后面往里面去了。
“你给大小姐通风报信的？”烟容居高临下地说道。
宝珠低着头道：“大小姐回来后总要知道的，若我不说，恐怕大小姐要罚我。”
烟容冷冷嗤笑一声：“你说了，就不怕夫人罚你？”
宝珠的身子颤了颤，嘴唇抿得发白，低着头说道：“奴婢只是尽了一个奴婢的本份，不知夫人为何要惩罚奴婢？”
“倒是牙尖嘴利了？”烟容冷下脸：“叫你办的事，办好没？”
宝珠听罢，抬起头来，思及来时与池玉菡定的计，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问你话呢！”烟容拧眉不耐地道。
宝珠绞着手指，神色有些为难：“烟容姐姐，我的确把东西撒在食物里了，而且亲眼看着盛小姐吃下去的。可是，她吃完之后什么事也没有。”
“不可能！”烟容立刻说道，凶起一张脸，审视着宝珠，冷笑两声：“别耍花招！你是不是没给盛小姐吃？夫人吩咐你的事，你胆敢忘在脑后？胆子不小啊？”
“我没有！”宝珠躲着烟容戳过来的手指头：“我当真是亲眼看着盛小姐吃下去的，为何没作用，我实在不知！是不是，烟容姐姐给我的时候弄错了？那并不是什么毒物，只是寻常面粉？”
经她一说，烟容一顿，心里疑惑起来。
看着宝珠清秀的脸庞，忽而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这里的确还有一包。既然你说那包是假的，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亲自验一验，这包是真是假？”
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纸包，塞到宝珠手里：“吃下一半！若果真有用，剩下的一半给大小姐吃下去！”
宝珠心中突然燃起炽怒，死死掐着手心：“烟容姐姐陪我一起吃？”
“我陪你吃什么？”烟容眉头一皱。
宝珠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这药粉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万一烟容姐姐拿错了，我吃了却要了命去——”
烟容愣了一下，随即怒道：“我不会拿错的！你少推脱，快吃！”说着，便拿过药粉，要往宝珠嘴里倒。
宝珠抬手挡开她：“大小姐还在外面等我。我进来时好好的，出去后却有了不妥，烟容姐姐打算如何向大小姐交代？”
“你嘴馋偷吃东西，要我交代什么？”烟容嗤笑道，根本不怕宝珠气恼。一个贱丫鬟而已，又是那个院子里的，谁还把她当人看不成？
宝珠冷冷地瞧着她：“不如你我都吃，更容易解释些？毕竟，老爷在外面坐着呢？”
等闲后宅之事，池中杰不爱追究，但他毕竟是朝廷官员，断案的本事可不是内宅妇人可比。只要他想知道，谁能瞒得过？
烟容果然愣住了。
“那就给大小姐吃！”烟容回过神来，抬起下巴道：“这药粉绝然是真的，再不可能假的。晚上回去你就喂给大小姐，若第二日大小姐仍然好好的，你知道下场！”
宝珠心中恨意更炽，为烟容的狠毒。
“这事奴婢办不了。”宝珠一口回绝：“方才因为奴婢伺候不力，夫人便要责罚奴婢。若做了此事，日后只怕没有奴婢的活路。”
“你若不做，眼下就叫你没有活路！”烟容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硬生生地掰了起来，恶狠狠地道。
头皮上传来的痛楚，让宝珠心中的恨意达到顶峰，她看着烟容高傲得意的脸，在灯光下白生生、俏嫩嫩的。不觉想起昨天被她打了一个巴掌，红肿得人人都看得出来的模样。
“啪！”脸上传来的脆响，让烟容愣住了，松了宝珠的头发，捂着脸愣愣地道：“你敢打我？”
宝珠淡淡收回手，将有些滑落的包袱往上背了背：“大小姐还在外面等奴婢，奴婢先退下了。”脚下抹油一般，不等烟容反应过来，飞快走了出去。
烟容反应过来，顿时气疯了，可是宝珠已经溜了出去，饶是她紧赶慢赶也没追上，顿时气得连连跺脚！
“大小姐，咱们走吧。”宝珠来到外面，对池玉菡一笑道。
池玉菡将她打量几眼，见没大碍，便放下心：“她叫你进去做什么？”
“回去说吧。”宝珠低低地道。扶了池玉菡的手臂，往菡萏院行去。
一路上，心中从未有过的坦荡与勇敢。
她曾经害怕温氏。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罢了，温氏要弄死她，只需给她安一个“嘴馋偷吃东西，不甚误食”的罪名。她就是死了，也是白死。
可是池玉菡在外面等着她。
从来都是丫鬟护着小姐，再没听说过哪家丫鬟要小姐护着的。
她再没用，也不能拖池玉菡的后腿。
“老爷今晚不歇云容那儿？”等屋里人都散去了，温氏一脸温柔地看向池中杰问道。
池中杰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说道：“今晚不过去了。”
云容不过是个丫鬟抬成的姨娘，他已经连宿两日了，便是再喜欢她，也不能如此打温氏的脸。
“云容这两日倒是没来我这里立规矩，我听说她不太舒服，可是老爷孟浪了？”温氏暗暗给云容上眼药：“也许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见我，老爷不妨宽宽她的心。只要她把老爷伺候高兴了，我心里也是痛快的。”
池中杰听了，倒不觉云容忘了本份，竟是有些担忧起来了：“她不舒服？”
温氏心里一阵膈应，不由攥紧了袖口，不过是个贱丫鬟，他倒真放心上了？
“若不然，老爷今晚还是过去瞧瞧吧？”温氏试探道。
池中杰犹豫了一下，竟当真站起了身：“那我过去瞧瞧。”
不知是太担心还是别的，竟也没跟温氏说几句知心话儿，便大步走出院子。
温氏坐直身子，两眼眨也不眨，直直盯着池中杰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好啊！”温氏铁青着脸，快要喘不上气，猛地拿起手边的茶杯往地上摔去：“竟当真把那个小贱蹄子放心尖上了！”
云容算个什么？不过是给她捏肩捶腿的一个丫鬟，几两银子买来的玩意儿，池中杰居然为了她，如此打她的脸！
“夫人息怒。”烟容连忙上前来，给温氏拍背顺气。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温氏愈发火大，捞起手边能拿动的东西，通通往地上摔去：“他真是翅膀硬了！竟敢如此待我！”
“我要告诉父亲！”温氏简直怒不可遏。想当年，池中杰对她多好啊！这几年，远不如从前体贴不说，最近更是为了个丫鬟就扫她的脸！
不知道府里的下人都怎么嚼舌根子吗？若传了出去，人人不都笑话她？想起从前的风光得意，众多官家夫人对她的羡慕嫉妒，温氏渐渐握紧了拳头。不，她不能叫任何人笑话她半分。
“哼，不过是个贱婢抬成的姨娘，我看她嚣张到什么时候？”温氏将疯狂压到眼底，坐回位子，抬手捋了捋头发：“你方才跟宝珠那小蹄子说了什么？”
烟容松了口气，闻言，立时把方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道了出来。末了道：“那小蹄子的胆子可不小，奴婢瞧着她话里话外处处维护大小姐。”
“哼，她倒是个聪明的。”温氏冷笑一声：“可惜跟错了人。”
烟容等了一会儿，不见温氏再说，想了想问道：“夫人，如何处置这小蹄子？”
“先不必处置她。”温氏淡淡说道，面上现出几分诡谲来：“去找个婆子，在大小姐能听见的地方，说这么一番话。”
烟容凑耳过去，听温氏说完，脸上现出兴奋来：“还是夫人高招！”
温氏轻哼一声。
满府里，谁不在她的一手掌控之下？
回到院子里，宝珠便低声把烟容威胁她的事说了。
“大小姐，奴婢十分担心，她们会不会偷偷下在咱们的饭菜里？”宝珠一脸担忧地道。
温氏若是一心想毁了池玉菡的脸，只怕防是防不住的。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她若敢毁了我的脸，我就……”池玉菡的眼中一片沉冷。
宝珠连忙打断道：“大小姐，还得想个法子，把隐患除去了呀！”
不管池玉菡有什么法子，叫温氏后悔不迭，那都是吃了亏后的事了！在宝珠想来，那可一文不值，毕竟那时池玉菡的脸已经被毁了不是吗？
被宝珠这般一晃，池玉菡倒是心神一震。她最近有些钻牛角尖，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了。
这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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