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人检举,堕了官声,遭皇上嫌弃?
“是真的。”这时,站在角落里的凤子烨,看了池玉菡一眼,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作证。那座青楼的主人同我有些关联,证据我也是见过的。”
盛秋菊拧了拧眉头:“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本来她们对池玉菡的话,是相信大于怀疑的。可是凤子烨穿着盛家下人的衣裳,又是领着梅氏来的,却让盛秋菊怀疑起来。
“我叫子烨。”凤子烨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瞅了池玉菡一眼,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秦王府的客卿。”
秦王府的客卿?盛秋菊和汪明芷相视一眼,两人倒是知道,秦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浑没正形的,哄骗了一帮命硬的纨绔子弟,满京城抓鸡撵狗。
“你说是秦王府的客卿,有何证据?”汪明芷问道。
“有。”凤子烨想了想,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扳指,套在了左手上:“前阵子秦王在赌石场上开了一块石头,切出拳头大的一块帝王绿,他做了三枚扳指,分别给了身边要好的朋友,我就有一枚。”
这件事是很有名的。当时五皇子要买这块翡翠,打算做成一套首饰,日后给他的王妃。毕竟,他贪花好色那么多年,好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有了这套翡翠首饰,等闲没有女人抵挡得住,他娶正妃的筹码便多了几分。
秦王不肯相让,为此闹得很大,最后皇上都出来说情了。秦王才松了口,叫人切下三分之一,做了三枚扳指,其余的给了五皇子。
人人都说,秦王之所以不肯想让,是因为身边有个狐朋狗友,很喜欢翡翠。秦王为博脔宠一笑,不顾手足情面,当时茶馆里还编排了几出好戏讲这个。
“那个男宠,该不会就是你吧?”盛秋菊瞅着凤子烨俊美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面容,托着腮狐疑道。
凤子烨一听,顿时站直了,急道:“你别胡说,谁是男宠?”
他可从来没搞什么男宠,菡儿千万别误会了。眼角觑了池玉菡一眼,急急说道:“秦王可是很好的,勇敢正直,洁身自好,身边从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
“噗嗤!”盛秋菊忍不住笑起来:“恐怕不是洁身自好,而是不得不洁身自好吧?”
人人都知道,秦王是个灾星,谁挨谁死。他倒是想贪花呢,可是哪朵花儿敢给他贪?
“好了,说正事。”汪明芷碰了碰她,叫她收住嘴,看向池玉菡道:“池大人既然接你回府,想来心里是有你的,你怎么不为你姨娘求情,让她也随你回去?”说着,看了梅氏一眼:“而不是在外面做粗活。”
池玉菡抬眼看向空处,淡淡说道:“他恨不得我娘死,怎么可能叫她回去?”
把温氏如何嘱咐董妈妈,叫董妈妈苛待她们母女俩,生下男孩则立时掐死,生下女孩则卖为娼妓的事,毫不隐瞒地说出来。以及,不久前收到一瓶毒药,要置梅氏于死地,并逼池玉菡不得不进池府的事,也都道了出来。
这些事,池玉菡本来不想说,怕梅氏听了伤心。可是,日后要揭温氏的短,说不得要从梅氏口里套话,以便查找证据,因此狠了狠心,全都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全都默然了。
梅氏的眼泪早就掉了下来,双手捂住脸,极力压抑地抽噎。
盛秋菊和汪明芷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们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即便见过阴暗事,也没这般骇人听闻。
“菡儿说的,只有一部份是对的。”过了半晌,梅氏从手心里抬起脸,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这些话,若非两位小姐在这里,我本来也不会说的。”
几人听了,不由微讶:“还有隐情?”
梅氏抬袖擦了擦眼角,口吻带着几分讥嘲:“都这种时候了,菡儿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也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了。”
“我原是池中杰的发妻,菡儿才不是庶女,而是池中杰的嫡女。论身份,温氏不过是继室,她的女儿也不过是继室之女,却凭什么瞧不起我的菡儿?”
盛秋菊和汪明芷顿时愣住了,就连池玉菡也愕然在当场。
梅氏出生在江南富商梅家。自幼生得美,又是独女,梅氏受尽了宠爱。陶老爷和陶夫人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吃的、用的、玩的,无不精致用心。就连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捡着聪明的、伶俐的,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有一天,梅氏出城上香,被大雨堵在了庙中,结识了贫困书生池中杰。池中杰生得俊朗,人又彬彬有礼,谈吐更是不俗,一下子就俘获了梅氏的心。回到家,梅氏请求陶老爷资助池中杰读书。
陶老爷见了池中杰,很是欣赏他的才华,便给他买了一个院子,送了两名书童,又为他请了城中有名的先生,供他读书。
原本陶老爷想着,若是供出一个读书人,以后官商相护,说不定对家业更加有利。等他和陶夫人百年之后,若梅氏受了委屈,也有个做官的熟人相护。为此,还想认池中杰为义子。
梅氏知道了,立即反对起来。她见了池中杰后,便芳心暗许,只想做他妻子,而非义妹。陶老爷知道后,非常生气,不肯答允两人的好事,只说读书人大多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
梅氏不听,非要与池中杰成好事。池中杰亦摆出一副正经姿态,表示若娶不到梅氏,则终身不娶。看着梅氏就连绝食的法子都使出来,陶老爷没了办法,答应了两人。
后来,池中杰要赴京赶考,陶老爷赠了他盘缠,只不允梅氏跟随。梅氏说,两人已经成了亲,拜了天地,自该夫唱妇随,便径自跟去了。
“然后呢?”见梅氏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盛秋菊忍不住问道。
池玉菡抿着唇,紧紧看着梅氏:“娘?”
“然后,他高中榜首,被温太师之女看上。”梅氏低笑一声,似苦笑,似自嘲:“他说他挡不住温太师的权势,说他读书多年不想为此一生无望,又说即便娶了温氏,也绝不会负我——只将我降做平妻。”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心里头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爹娘听说池中杰高中了,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不放心,千里迢迢来看我。到了京城,就听说我被降为平妻。”梅氏讥嘲一声:“我正与池中杰发脾气,对他们也没有好言语。”
“我爹劝我和离算了,回江南找个好人家,以梅家的财势,肯好好待我的人多得是。他一直觉得,读书人是靠不住的,何况池中杰已经要降我为平妻,故此一心想带我走。”
“我没同意,跟他们狠狠吵了一架,叫他们不用管。就当……”梅氏攥紧了拳头,吸了口气道:“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听到这里,盛秋菊、汪明芷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梅氏苦笑一声:“是不是很不孝?爹娘对我那么好,从不叫我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却这样对他们。”
“他们虽然伤心,却没有走,在京中买了间宅子,日日来瞧我。我被降为平妻后,池中杰对我仍然不错,和温氏一碗水端平。我便骄傲起来了,说爹没有眼光,把他和我娘撵走了。”
几人全都愕然。
池玉菡抿了抿唇,攥紧了拳头,低低道:“外公外婆再也没来过吗?”
“我不知道。”梅氏摇了摇头:“我希望他们再也没有来过。因为没过多久,我就被降为妾侍。温氏几次三番陷害我,甚至找男人往我房里塞,最终被池中杰看到,他打了我一巴掌,叫我滚。”
盛秋菊和汪明芷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温氏这时做好人,叫池中杰息怒。可是她明里劝,暗里却煽风点火,很快池中杰便写了休书,拂袖走人。温氏叫来两个妇人,堵了我的口,架着我往外走,这便到了花月楼。”梅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机会逃出去,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不敢得罪池中杰,更不敢得罪温氏,只怕连累到江南的爹娘。如果我不逃,爹娘再来看我,找不到我的话,便当我死了,从此再不踏足京城一步。”
听到这里,众人都缄默了。
“江南梅氏,我仿佛记得,是不是做盆景生意的?”汪明芷拧眉思索了半晌,忽然记了起来,抬头问梅氏道。
梅氏愕然:“小姐听说过江南梅氏?不错,我家里正是做盆景生意的,也做鲜花、干花生意,许多胭脂铺子都买我们家的花。”
“这……”汪明芷抿了抿唇,面上有些为难:“我们家有个亲戚,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我曾听他口中感叹,什么盆景不好做了,花匠们都不用心,胭脂生意也不好做了,所有的花园庄子培育的花儿都不行,若是当年江南梅氏不倒该有多好。”
梅氏听罢,脸色煞白,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年头了。”汪明芷一脸同情:“大概有七八年了,我那时年纪小,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了一嘴便跑了。”
梅氏摇摇欲坠,泪水哗哗落下来:“池中杰对不起我,我虽恨他,却更恨我自己,怪我自己有眼无珠。他那样对我就罢了,可是,可是……”
“倒也未必就是池大人做的。”汪明芷连忙劝道:“做生意有成有败,都是常事。而且陶老爷子也未必有事呢?说不定已经东山再起了?”
梅氏哭得更凶了:“不可能。我爹说过,读书人最是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当年我跟池中杰情浓时,曾拿这话与他说笑,他只怕早记在心里,若有机会,怎肯放过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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