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池玉菡觉得不对,连忙抬眼盯住了梅氏的脸。只见梅氏原本干枯发黄的肌肤,变得白皙光滑许多。
“娘,可是我看错了?为何觉着你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疤痕也浅了几分?”池玉菡有些疑惑道。
梅氏羞涩一笑,摸了摸脸,看着凤子烨说道:“你有所不知,烨公子有个朋友是神医,调配的药膏很管用,我用了这些日子,脸上便变成这样了。”
旁边,凤子烨呵呵笑着挠后脑勺:“夫人客气了。”
池玉菡微蹙眉头,眼中涌起几分提防——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同他根本不认得,他如此接近她娘亲,是何居心?
然而此时却不是问话的时候,盛秋菊和汪明芷走近了,几步便来到近前,问道:“菡菡,怎么了?你认得这两个花匠?”
盛秋菊一年也来不了几回,故此这园子里的花匠,她并不认得。汪明芷更不认得了,眼睛在梅氏和凤子烨的脸上扫来扫去,一抹疑窦逐渐浮现在眼中。
池玉菡握着梅氏的手,定了定神,张口就要说,蓦地梅氏先一步开口了:“给两位小姐请安。小妇人是菡儿的姨母,人唤梅氏。”
姨母?盛秋菊和汪明芷看着梅氏的面容,又看了看池玉菡的脸庞,顿时便信了。相似成这样,说没关系谁信啊?盛秋菊一脸羡慕地看着梅氏的脸,说道:“你们一家子都是美人。”
汪明芷却看着梅氏身上的灰布衣裳,疑惑道:“夫人为何在我表妹的园子里做花匠?”池玉菡是池府的大小姐,母亲是工部尚书的房里人,手里随便漏一些,便不至于这样?
“她不是我姨母。”正当梅氏要辩解时,忽然池玉菡开口道。看了一眼梅氏,又看向盛秋菊和汪明芷的脸庞,绷着脸道:“她是我娘。”
无论盛秋菊和汪明芷会不会瞧不起她,总之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不认自己的娘。
“菡儿的意思是,她娘去世后,就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娘亲。”梅氏连忙解释道,手里暗暗掐了池玉菡一下,叫她别乱说话。
她不想再回池府了,她也回不去了,那么,池玉菡姨母的身份便是正当而清白的。何况,她听王大姐分析过,池中杰已经认了池玉菡,如果知道她还活着,非但不会接走她,反而可能对她下狠手。
“不,她就是我娘。”池玉菡绷着一张脸,攥紧了梅氏的手:“是我的亲生娘亲。”
盛秋菊和汪明芷都愣住了。
凤子烨却看着池玉菡,眼中迸出耀眼的明亮。
“菡菡?”盛秋菊和汪明芷一脸蒙然。
梅氏急急还想辩解,被池玉菡拉到身后:“我骗了你们。我从前根本不是在乡下长大的。”
“菡儿?”梅氏惊叫一声,被池玉菡突然的坦白,吓得脸都白了:“菡儿,你可不能乱讲话。”
池玉菡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娘,又能骗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任何谎言,能天长地久。前世她骗了魏王,让魏王对她动心,并迎娶她做王妃。最终,魏王给了她一剑。
前世池中杰和温氏骗了她,让她为她们当牛做马,最后卸磨杀驴。结果,她重生了。
没有任何谎言,能带来好下场。
“我们到楼上去说吧。”汪明芷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扯了盛秋菊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小楼说道。
转身走出两步,瞥见站在一旁的凤子烨,此时才看清他的面容,不禁面上一惊。想了想,道:“这位公子也跟来吧。”
凤子烨的鼻尖微微耸了耸,想起汪明芷方才在楼上把他想对池玉菡说的话都抢去了,心里还不高兴着,皱着眉头,高傲地点了点头。
池玉菡扶着梅氏微微颤抖的手,跟在后面,往小楼走去,口里低声安抚:“娘,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她们都不同我玩了。”
“你,你真是莽撞。”梅氏心里又急又怕,又不忍苛责,反过来握紧池玉菡的手,急得眼睛都红了。
“娘,做错事的不是我们,我们又何必怕被人说呢?”想起真正狠毒无情,肮脏透顶的人,池玉菡的眸子转冷。
梅氏低声道:“你这傻孩子。你只知道娘的身份有污点,会叫人瞧不起。可是,如果你爹做的事被人知道了,人们只会更加看你不起。”
这个世上就是如此。生母卑贱,会被人指指点点。生父卑劣,却让人就连被指指点点的资格都没有。
池玉菡倒未想过这一点。听梅氏一说,顿时怔了一下。
“我没做错事,怕谁瞧不起我?”
宝珠没有瞧不起她,雨村、雪凝没有瞧不起她,董妈妈没有瞧不起她。往后,还有更多的人不会瞧不起她。
只要池中杰和温氏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天下人都瞧不起她——她也认了。
“菡儿,你不要一意孤行。”此时,梅氏才惊觉,女儿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那个爱笑爱说,脸上永远甜甜的少女,不过十几日的工夫,便变成了浑身散发着孤冷又阴沉的气息的人。
“菡儿,他们待你不好?”梅氏怔怔问道,随即想起,他们又怎会待她好呢?温氏那个人,心肠狠毒又残忍,怎么会对她的菡儿好呢?
还有池中杰,当年赶她出去时,心里是恨她的,见到菡儿与她相似七分的面孔,又怎会待见她?
“娘也是没办法。”梅氏攸然掉下泪来:“跟着娘,你找不到什么好人家。跟着你爹,你还能说个好亲事,往后衣食无忧,有仆人伺候。”
走在前面的盛秋菊和汪明芷,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眉头都拧紧了。
“先什么都不要说。”汪明芷按下盛秋菊的手,低声道:“一会儿到了楼上,先听她们说什么。”
盛秋菊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汪明芷却是心思缜密。从见到梅氏到现在,心里已经转过几个念头。假若池玉菡不得已骗了她们,尚可以原谅。若今日的事,全都是池玉菡一手安排,那么不论她有什么苦衷,都不能原谅。
“一会儿你不要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出了事我给你兜着。”见母女两人神色都不大好,凤子烨走到池玉菡一侧,对她做了个放心的表情。
池玉菡偏头看他一眼,扭头问梅氏:“娘,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哦,烨公子啊,他是王大姐的旧主。”梅氏说道。
池玉菡拧眉:“王大姐?”
“就是董妈妈派来照顾我的人。”梅氏将那日醒来后,就在一个陌生却漂亮的院子里,又见了王氏的事说了出来:“王大姐从前是服侍烨公子的,后来赎身出来了,便给董妈妈做事,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互相照应。”
池玉菡挑了挑眉,又扫了凤子烨一眼。
这个人的眼睛,有些熟悉。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熟悉。
“你刚才说什么?”池玉菡冲他微微一笑,问道。
乍见池玉菡笑了,凤子烨的心中陡然噗通噗通跳起来,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道:“我说,你什么都不必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是你!”池玉菡突然记起来了,这就是那日从墙头跌下来,掉在玫瑰花从里,调笑她的少年!
那天他从墙头跌下,滚了一头一脸的土,衣裳也挂破了,她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只不过,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灼灼光华,叫她印象深刻。
“娘,他不是好人,你以后不要见他!”猛地扭过头,池玉菡对梅氏说道。
这个登徒子,敢叫她用手帮她……初时池玉菡还感激,他没有要了她的清白。后来一想,他莫不是嫌她,才不肯叫她解衣裳?
屡次趴她房顶上,偷偷瞧她。更是私闯后宅,轻薄调戏她。林林总总,回想起来,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
“我不是……我是好人!”凤子烨一听,顿时急了。偏这时三人已经走到小楼下面,正要上楼梯。池玉菡转过身来,伸手就在他肩头拍了一掌,硬生生将他拍了下去,冷冷瞪他一眼:“走开!”
尤其是,他竟敢哄了梅氏过来!
万一出了什么事呢?他担当得起吗?
走在前面的盛秋菊和汪明芷,闻声转过头来,只见池玉菡拍在凤子烨肩上的那一掌,当真没留力,不禁相视一眼。
“菡菡的脾气好大。”盛秋菊小声说道,眼角瞅了凤子烨一眼:“瞧着这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她竟也敢,啧啧。”
汪明芷的眼中也闪过诧异,却没说什么,拖着盛秋菊往楼上走。
肩头挨了一掌,虽然并不疼,然而池玉菡冷冰冰的表情,却叫凤子烨心里难受起来。捂着肩头,看向池玉菡的眼神充满委屈。
他生得俊雅灵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更是出彩,这般盯着人瞧,饶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由触动了。
梅氏想起一路上凤子烨对她的尽心尽力,连忙拉住池玉菡道:“菡儿,怎么对烨公子无礼?”
“娘,你不知道——”池玉菡想把凤子烨做的那些事说出来,想了想,说出来后梅氏定要担心,便狠狠瞪了凤子烨一眼,转身扶着梅氏上楼。
梅氏见女儿神情恶狠狠的,而凤子烨又低着头一脸委屈,也不知谁对谁错,只好闭了口。
到楼上,屏退了一干下人,汪明芷拉着盛秋菊坐下,淡淡说道:“说吧。”
“我不是在乡下长大的。”池玉菡也不做矫情之举,偏头看了梅氏一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然后说道:“我是在青楼长大的。”
“咳咳!”盛秋菊咬了一口的点心,卡在喉咙眼,连连咳嗽起来。
汪明芷连忙给她倒茶,顺着喉咙。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敢置信。
“青楼?你是在青楼长大的?”盛秋菊再也顾不得之前汪明芷嘱咐她的,瞪着眼睛问池玉菡:“那你娘呢?她是……”
“不。”池玉菡的眼底涌上讥冷:“我娘是好人家的女子。从前是池中杰的房里人,后来被卖进青楼的。”
“什么?”盛秋菊和汪明芷纷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他怎敢如此做?”
把身边人卖进青楼,他的脸面不要了?他的名声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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