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院陷入一片静谧。
池玉菡上了床,放下帐幔,听着外面宝珠也歇下了,眉梢轻挑,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宝珠,想不想跟我?”
过了一会儿,宝珠的声音才传来:“奴婢已经是大小姐的丫鬟了。”
“呵。”池玉菡口里一声轻笑道:“你从前是谁的人?”
宝珠这次没多犹豫便回答道:“奴婢是池府的丫鬟,自然是老爷和夫人的人。”
“以后呢?”池玉菡轻声问道:“你如今是我的丫鬟,以后会是谁的丫鬟?”
宝珠没有立时回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奴婢听从主子的安排。”
“你也可以听从自己的安排。”池玉菡侧过身子,透过轻纱帐幔,看向外面榻上卧着的身影。
过了许久,宝珠的声音才响起来:“奴婢不敢妄想。”
池玉菡轻声笑起来:“你不是已经想了吗?怎么我一试探,你反而不承认了?”
前世,宝珠可不是这般表现。从始至终,宝珠扮演着一个木讷丫鬟的形象,从不多一句嘴,从不多行一步路。
这回,宝珠的热情恰到好处。看似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但只有聪明人才收得到她效忠的暗示。
恰好,池玉菡收到了。
“奴婢希望,从今往后,只有大小姐一个主子。”宝珠的声音轻轻传来。
池玉菡心中暗暗叫好。
这一句话,至少暗含三个涵义。
第一,她明确表示衷心,以后只有池玉菡一个主子。
第二,她祝愿池玉菡平平顺顺,坦坦荡荡,如此她才有机会一直效忠。
第三,不知多久的以后,她脱籍成了良民,再不会为奴为婢,池玉菡是她最后一个主子。
真是个聪明的丫鬟,
“祝你愿望成真。”池玉菡的眼中噙着一抹笑,轻声说道。
聪明人讲话,不需点透。
池玉菡自会护她,让她看清这份效忠的值得。
宝珠也会尽力效忠,为了池玉菡许诺她的自由。
“我十分好奇,你为何选中了我?”池玉菡问道。
“大小姐刚来菡萏院时,与丁嬷嬷的对话,奴婢听见了。”宝珠说道。
这是一个池玉菡没有想到的理由,不禁微微一怔。
她记得丁嬷嬷将所有下人都撵出去了。
“你就不怕我对你也是表里不一,面甜心毒?”顿了顿,池玉菡问道。
宝珠听罢,竟然笑了,隔着轻纱帐幔,看不清她的笑容,但是明显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笑意:“大小姐,奴婢不是傻子。”
池玉菡愕然一下,不禁也笑了起来。
“你不是傻子,我却是。”略带凄凉的轻笑声落下,屋子里陷入寂静。
不多久,宝珠的声音又响起来:“奴婢不会让大小姐犯傻的。”
“噗嗤!”池玉菡被逗得笑出来,才涌起的那丝悲意,瞬间就被打散了,一下子伸出手,剥开帐幔往外面看去:“你以为本小姐真的很傻吗?”
帐幔外面,宝珠躺在榻上,曲着一条腿,另一只腿翘在上面,两手枕在脑后,好不逍遥自在的模样。搭在身上的薄被,被她的小脚踢得一晃一晃,就差没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了。
池玉菡看得呆了。
宝珠不料池玉菡竟然探头出来看,也呆住了,随即连忙抽出双手,伸直双腿,盖好薄被躺平了,才略带埋怨地道:“大小姐好端端突然掀开帐幔做什么?”
“我若不掀开,哪知你是这样的人?”呆了片刻,池玉菡回过神来,躺回床上,乐得打滚:“方才说你精明,眼下瞧着,不知说对说错了?”
“总没有大小姐傻。”宝珠听着室内的脆笑声不停,又见帐幔里面不停打滚的身影,渐渐有些恼了。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纵然心智聪敏,到底未脱天真心性,一时竟跟池玉菡犟嘴起来:“大小姐救绿屏做什么?没得让夫人惦记。”
池玉菡走的是低调柔弱路线,这样阴起人来才方便。但是,救了绿屏,却是跟温氏对着干了。又要来了翠花,这路子走得委实蹊跷。
“我怕她惦记吗?”池玉菡趴在被褥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捻着枕边的穗子:“我便是什么也不做,她也不会放过我。倘我露个脸,至少老爷会多看我一眼。”
凡事没有两头好。她要嘛装着无辜柔弱,让温氏不把她放在心里。要嘛机敏聪明,让池中杰爱她到心眼里。
而在池府立足的根本,说到底,是池中杰的看重。
池中杰是个贪慕虚荣名声、权利富贵的人,只有她表现出巨大的潜力,池中杰才会下血本栽培她,不容旁人损她分毫。
哪怕温氏也不行。
“可是……”宝珠不知池玉菡心中所想,闻言有些犹豫:“府里人都知道,老爷什么事都听夫人的。”
池玉菡听了,心里有些感动。
寻常的下人,哪怕是效忠了,也不敢这样坦白。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呢?就像丁嬷嬷想不到宝珠会偷听一样,宝珠也不知道隔壁有没有耳朵在偷听她。
但是,她却敢说。
“表面上看起来,老爷都听夫人的。”池玉菡低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以为,老爷为何接我回来?我从小在青楼长大,而非乡下的庄子上,若给人查出来,丢不丢他的脸?他情愿冒这个险,也要把我接回来,你以为是夫人的主意,还是老爷的主意?”
宝珠听罢,惊得张大嘴巴,久久闭不上。
“这,不是夫人的主意吧?”宝珠惊得结结巴巴道。
池玉菡勾了勾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与花月楼充斥着喧嚣的夜晚不同,池府的夜晚安静极了。
池玉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不久前,她还可以抱着梅氏的手臂入眠。如今,一人在池府孤军奋战。
也不知,如今梅氏过得可好?想到这里,慢慢抬起手,握住挂在胸前的一只锦袋。里面装着梅氏的一缕头发,池玉菡举起来,凑在鼻尖嗅了嗅,仿佛能嗅到梅氏身上的馨香与温暖,渐渐心中安定下来,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忽听“喀”的一声轻响,从屋顶上传来。池玉菡猛地睁开眼睛,朝上望去。隔着轻纱帐幔,只见上方似有一抹亮光闪过,随即归于黑暗。
“宝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池玉菡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宝珠也没睡着,闻言说道:“应当是猫儿跑过去了。”
池玉菡一想,不禁一笑。也是,否则,难不成是谁伏在屋顶上,偷听她们说话不成?便是温氏,也没有无聊到这种地步。
一夜无话。
次日,宝珠早早醒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叫了热水,喊起另一个大丫鬟秀珠以及一应小丫头们,才走进内室,来到床前轻声叫道:“大小姐,该起身了。”
“几时了?”池玉菡睡得浅,几乎宝珠才一撩起帐幔,便睁开了眼睛。
宝珠麻俐地挽起袖子,将两边帐幔挂起来:“刚过卯时。”
池中杰和温氏惯常在卯时两刻起来,池玉菡起身穿戴打扮至少要一刻鐘,从菡萏院走到正院脚程快了也要半刻鐘。本来宝珠还要早些叫的,想着池玉菡昨晚歇下时已不早了,便掐到这个时间才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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