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中杰看不见的地方,池玉菡的嘴角勾了勾:“兴哥儿?老爷在问你话呢?你有没有话想跟老爷说的?”
池中杰紧紧盯着池玉菡腿边的空气,嘴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用低低的声音,磕磕绊绊地道:“兴哥儿?你有什么要对爹爹说的?”
事已至此,他已经完全信了。
池玉菡根本不可能知道兴哥儿。她从小长在花月楼,根本没接触过外面,如何能得知池府的事情?
若非“亲眼”所见,池玉菡如何能准确说中兴哥儿的穿着打扮?故此,不论理智还是情感,都深信不疑。思及兴哥儿未曾夭折时,也爱抱着他的腿撒娇,一时喉咙都哽了:“兴哥儿,还吃桂花糖吗?”
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温和。
“啊!”忽然,池玉菡踉跄一下,仿佛被推了一把,险些跌倒在地:“兴哥儿,你推我做什么?呀,你怎么哭啦?”
池中杰愣了愣:“兴哥儿哭了?为何哭?”
“他说,他再也不吃桂花糖了。”池玉菡蹲下去,对着空气好生安抚一阵,才起身说道。
池中杰愣了一下:“不吃桂花糖了?”
兴哥儿生前最爱吃桂花糖了,每日都离不得。去的那一日,口里还噙着一块。
“兴哥儿,你怎么不吃了?”池玉菡对着空气,一脸煞有其事的模样,软声发问一通,然后转过头,眉头轻蹙说道:“老爷,兴哥儿不肯说,一问便哭。”
池中杰不由想起十年前,那个像极了他的小小身影。一时间,满怀惆怅。又听少女温软的声音缓慢劝慰,不知不觉蹲下去,劝慰起来。
等在外面的下人,听着里面的动静,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爷疯了!”一人低声说道:“快去禀报夫人!”
正院,温氏卸了妆容,靠在床上等着池中杰回来。
等得不耐时,忽听外面传来大丫鬟烟容的声音:“夫人,老爷身边的侍墨传话过来。”
“说什么?”
“说,老爷和大小姐在祠堂里对着空气说话,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并且……”说到这里,烟容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帐幔上映出的曼妙身影:“老爷和大小姐的口里,时不时唤一声‘兴哥儿’!”
“唰!”温氏撕开帐幔,一张森寒遍布的脸庞露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烟容被她声音里的森寒震得身子颤了颤,连忙收回心神,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夫人,难道大小姐真的具有通灵眼?”
“呸!”温氏啐了一口,随即冷笑起来:“我不知她是从何知道的兴哥儿,但世上绝没有鬼!”
不过是接个野种进府,替华儿挡一挡霉头,竟出了这么些事情!温氏娇美的脸,在烛光下显得阴气森森,冷笑一声:“我倒要瞧瞧,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掀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拿了粉饼扑脸。
若那个有心计的东西,当真给池中杰使了眼药,少不得她要挽回一下。
看向镜子里,神情憔悴,我见犹怜的娇美面孔,满意地点了点头。
温氏躺回床上,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池中杰回来,眉头越皱越紧。
正要问时,烟容又走进来:“夫人,那边传来话,老爷抱着大小姐回菡萏院了。”
抱着池玉菡,回菡萏院了?温氏顿时咬牙切齿起来,池中杰连池丽华都没怎么抱过,不过是一个野种,竟被池中杰抱回院子里?
好,她忍!
且等池中杰回来,再做打算!
“回夫人,老爷在菡萏院里,陪大小姐说话。”左等右等,不见池中杰回来,只等到烟容进来禀报。
贱丫头!温氏气得捶床,一脸狰狞:“臭丫头,倒是好本事!”比梅氏那个贱人厉害几分,竟能讨得池中杰的喜欢!
不过,她未免高兴得太早了!温氏冷笑一声,若撒娇卖乖就能得到池中杰的喜欢,那池中杰的喜欢也未免太廉价了!
想起前些日子池中杰的打算,温氏狰狞的脸孔慢慢平复。不过是送入虎口的诱饵,这时越得意,到那时就越痛!
望着帐幔外面,摇动闪烁的烛光,嘴角勾了起来。
“回夫人,老爷回书房睡了。”夜深后,烟容最后一次走进来,声音低不可闻。
温氏猛地坐起来,抓过被褥,用力撕了起来!
池中杰从没睡过书房!
“老爷慢走。”菡萏院里,池玉菡站在院子中央,恭送池中杰。
池中杰迈着步子往外走,右边肩膀僵直着:“兴哥儿还在我肩上吗?”
池玉菡微微笑道:“在呢,兴哥儿在玩老爷的头发呢。”
“哦?”池中杰的身子更加僵硬了,声音却透出喜意,左手微微抬起,想要摸一摸右边,又怕吓到谁似的,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出了菡萏院,侍墨凑过来道:“老爷,夫人身边的烟容姑娘来问过几回了。”
往常池中杰听了这话,必加快脚步往前走,然而这回,他僵着半边身子,只是慢吞吞地走着:“知道了。”
侍墨犹豫了一下,以为池中杰没听清他的暗示,又道:“老爷,时辰不早了。”
池中杰眼也不抬,僵着半边身子往前走:“老爷今晚睡书房,你去夫人房里传一声吧。”
侍墨顿时愣住了,这么多年来,老爷何时睡过书房?张口想问,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回头一看,只见菡萏院的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姣好明媚的面上,偏生着一双冰寒冷酷的眼睛。愣了愣,一股异样从心底升起:“大小姐?”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池玉菡微微一笑,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抬手朝前面一指:“老爷已经走远了,还不快追上去?”
侍墨扭过头,只见池中杰的身影没入深深的夜色中,变得模糊起来。他揉了揉眼,再看菡萏院门口,池玉菡仍旧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样,心里嗐了一声,扭头拔腿朝池中杰追上去。
才跑了两步,背后又传来一股寒意,停下来,回头看去。这一回,菡萏院门口,空无一人。
一时间,头皮发麻。只觉眼前闪动着两张面孔,一张眸中森寒,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张怯懦柔弱,说话从来不敢高声。
一层层麻意爬上头皮,越积越高,又想到池中杰自从祠堂出来,便变得古里古怪,张口闭口都是兴哥儿……低叫一声,拔腿就跑。
池玉菡轻轻扬着嘴角,迈步踏上台阶。
“大小姐,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一个小丫头迎上来:“热水已经烧好了,现在便端上来吗?”
池玉菡微微一笑道:“好呀。”
小丫头便迈动小碎步急匆匆下去准备了。
另有两个丫鬟迎上来,扶着池玉菡进屋,为她宽衣卸钗环。动作轻缓,神情殷切。
池玉菡扬着嘴角,弧度又加深一分。
“大小姐,请净面。”一块雪白的毛巾递了过来,散发着花朵的微芬,托在一只算得上白净的手上。
池玉菡接过毛巾,只觉温度适宜,捧起来擦过脸和手,又递了回去:“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叫宝珠,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宝珠接过毛巾,丢进水盆里,一旁小丫头捧着盆下去收拾了。宝珠则引着池玉菡坐到梳妆台前,拧开一盒胭脂膏子,抠出一块雪白的膏子,合在手心捂热了,细细给池玉菡涂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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