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梓川抬手按了按发僵的脖子,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凝眸盯向与产房相连接的那堵雪白墙壁,他几乎僵硬成一根硬邦邦的竹条,又麻又酸又痛。
这么一点疼,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尚且可以忍受。
但今天之前拼命进行康复训练所造成的肌肉拉伤后果,已经在开始逐渐蔓延到整个身体。
仿佛有一把小刀,在肌肉里面一下下割裂捅刺,刺痛得连他这种男人都几乎有些不能忍受。
尤其,为了能站的稳稳当当陪在方晓染身边与她一起面对方宝儿的骨髓移植手术,今天早上六点半,他就强行要求宋子健给他注射了一针兴奋剂,最强烈的那种,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精神和状态看起来和以前的他无异。
但人体的修复自有一定的规则,欲速则不达!
现在,他畏寒,怕冷,肌肉如针扎般疼痛欲裂,所有的后遗症和副作用,都出现了。
但咬咬牙,还是能承受下来。
这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一点痛苦而已,算不了什么。
沈梓川沉沉急喘了一口长气,盯着那面墙壁看了快一个多小时,听到了宋子健忧虑的问话,扭头过来,嗓音喑哑地说道,“打吧,所有的后果,我一人承担。”
“承担,承担,你他妈能承担多少?梓川哥哥,这一针下去,真不是开玩笑,你不要命了吗?你啊,一旦疯狂起来,真他妈不是人!”
宋子健狠瞪了轮椅上一意孤行的男人两眼,很不认同他的疯狂,自从爱上了方晓染,他都变得不再像以前的他了。
但凡遇到方晓染发生了一点事,他就失去了理智,变得疯狂可怕,为了她,可以连这条老命都舍弃。
明明也可以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等着方晓染从手术室出来,他偏偏要再打一针下去,把自己变成无坚不摧的强者,和没有受伤之前一样昂然站立在方晓染的身边,走进手术室,执意要陪她一起度过漫长的黑暗。
沈梓川身体动了动,面容冷白疲惫,高大身躯在疼痛的压抑下,无力地往后倚靠在轮椅上,朝宋子健淡淡侧眼看了过去,虽然没有开腔说一个字,却无声胜有声,无形的压力,压的宋子健几乎喘不过气来。
兄弟这么多年,宋子健立即明白仅仅靠自己的一张嘴,根本说服不了沈梓川的作死,干脆挑眉哼道,“梓川哥哥,你踏马就往死里作吧,反正只要你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我和小纪子两个人加起来都拗不过你!”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死不了,最多受些皮肉之苦。”
沈梓川目光沉静看不出任何表情,示意宋子健可以给他注射第二针兴奋剂了。
没办法,宋子健只能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打开早就准备好的医药箱,取出注射器和药物,配完药后,注入针筒,然后对准男人紧绷削瘦的手臂,一针满满的药水打了进去。
他的医术和理论一团糟糕,但注射方面倒是无师自通。
二十岁左右,无聊空虚寂寞冷的时候,为了寻找巨大的刺激,宋子健偶尔会追随沈梓川和纪穆远出行任务。
任务当中,难免有出行任务的兵士负有大大小小的伤,于是,宋子健就被派遣了用场,给负伤的战友包扎伤口,注射药水,久而久之,这货倒练就了一双巧手,动作的熟练,和力度的温柔,比正规护校学成出来的小护士差不了多少。
“梓川哥哥,这要见效快,分分钟就能让你马上站在小嫂子面前,走路带风,骚气十足,精神倍儿威风,但是呢,见效越快的药对身体的后遗症就越大。我是认真的,陪护完了小嫂子把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你就必须马上躺回病房接受主治医生系统的全方位治疗!”
说着说着,宋子健叽叽歪歪的噪音,陡然提高了不少,挑了挑桃花眼,郑重其事说道,“听说这种M国进口的特效药,对男人那方面的雄风特别有伤害,也不知道真假啊,反正我没有用过,我这么强的男man力,根本不需要用这种害人的玩意!”
“行了,少废话,哥领了你这份情!记住了,刚才我让你做的,一个字也别跟我女人提。”
一针下去,好似浑身满血复活似的,沈梓川当即从轮椅上稳稳当当站起来,昂藏的身躯无比挺拔,说话间,眉眼冷沉,却蕴含无比浓厚的深情。
唯有他以最完美的精神面貌出现在方晓染的手术台前,给她安慰,为她鼓气,她才会有勇气对抗这一场艰辛甚至需要她豁出命去顽强拼搏的难产。
能如常站起来,沈梓川便没有浪费半秒时间,迈动大长腿,直接转进了洗浴室,单手撑在洗脸池上,右手拿了一把剃须刀,对着透亮的镜面,认真地刮拭一个星期都没清理的青色胡茬。
清理完毕,换了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装,在宋子健惊叹的目光中疾步走出了病房,穿过不到两米距离的走廊,如一道快速的黑色旋风,刮到产房门口,伸手一把拉开了两扇厚重的大门,迅疾走进更换消毒服的外间,并砰然关闭了门。
萧欢歌当时就站在门边,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一道黑飓风就从她的面门掠过,飞速旋进了产房,快到她肉眼都看不清。
愕然了半天,她才慢慢回过神,扭过僵硬的脑袋,问同样愕然的萧景城,“堂哥,刚才那个进去……跑得比狗还快的男人,是不是沈梓川?奇怪,他不是受伤了吗,前三天一直都靠轮椅行走,好像腿骨出了问题,站不稳。但今天早晨他却可以陪着染染肩并肩一起等待宝儿做手术,现在呢,更劲爆,他妹的都能跑了?!难道,他磕摇头丸了?”
萧景城低下头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掉眸底的震惊和惊愕,几秒钟后,他迅速抬起头,了然地摇摇头,“应该不是摇头丸,像用了某种国内禁用的兴奋药物,短期内,能把人体的所有潜能,逼到最极致最巅峰。”
他的内心,说不震惊,是假的。
走廊人虽然不少,但没有人说话交流,显得非常的空旷死寂,偶尔方晓染声声压抑的惨叫从产房内传了出来,几乎能把他的心一片片给扯碎了。
他很想不管不顾冲进去握紧方晓染消瘦的双手,告诉她别害怕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心甘情愿陪着她,爱护她,给她莫大的勇气和鼓励。
但转头目光扫到了萧文渊微微颤抖的苍老背脊,他冲动的大脑,立即如同一盆冷水淋头,把他那些疯狂又见不得人的隐秘念头,都浇灭了。
在场的所有人,他其实是最没有资格陪在方晓染身边的那一个。
于是,他便恨起了沈梓川。
如果那个该死的老混蛋没有受伤,没有站不起来,他就可以进去温柔呵护方晓染,免她无依无靠,免她独自承受身心割裂的痛苦。
可最后,连萧景城也没有预料到,沈梓川为了方晓染,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宁愿在今天以内接连注射了两剂兴奋药物,宁愿承受对身体可能造成不可逆转伤害的后遗症,也要义无反顾坚稳地冲进产房陪着方晓染,陪她一起抗下那些本不该只由她一个人承受的痛苦。
到了这一刻,萧景城终于甘心承认,面对这样甘愿为方晓染一死的沈梓川,他输了,确实输了,也输得彻底。
沈梓川是如愿赢得了方晓染的人方晓染的心,可他呢?
空荡荡被挖了一大口血肉的心脏,又该拿什么东西去填补?
带着满腹的感伤,萧景城悄悄退到了偏僻的一角,沉然点了一根烟,袅袅吸上。
萧欢歌本来想就刚才在卫生间听到了那些事,想偷偷给萧景城吐露一些,看一看他什么样的反应,结果,一回头,瞧见他摆出一副忧伤的失恋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恍然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感同身受了一番,就把要跟他谈谈程舒羽的那些事给忘记到了脑后。
……
产房里的气氛,本来已经够压抑的,但随着沈梓川步步踏入,气氛变得更加沉闷压抑。
“嘶嘶,啊……”
方晓染已经被翻江倒海的腹痛给疼醒了,她弓着纤瘦的身子,紧紧贴在身下的手术台面上,一小口一小口忍痛呼吸,头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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