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深沉如墨,层云缭绕。
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天边漆黑一团。
京州城内的人声逐渐熄灭,归于寂静,只余下平康坊的一簇芳华,热闹非凡。
然而,今天的京州府衙却罕见的灯火通明。
为了明天能让这蠢婆娘出城看看,秦渊忙活了一下午。
等累成狗回来的时候,燕姣然居然还留在府衙里!
这是真把京州府衙当皇宫了?
呆这么久是真不怕遇上刺杀啊!
若是遇上刺杀了,怕不是他真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小吏去通知李药师:
赶紧带兵过来,在府衙周围布防一下,再暗中护送这蠢娘们回宫。
而后,无奈地敲开了知府的屋子,去找皇帝汇报工作。
刚一进门,秦渊便大为震惊。
只见燕姣然端坐在陈无咎的桌案后。
面前堆满了卷牍,提笔展卷,正在批阅公文。
好家伙,出去跑个腿的功夫。
这女昏君是把这儿当御书房了?
她赖着不走,到底是想干嘛?
为什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秦渊躬身一礼,催道:“陛下,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便可出城了。”
“嗯,朕知道了。”
燕姣然螓首未抬,继续伏案振笔,没有丝毫准备走的意思。
秦渊:“……”
真准备赖着不走了?
御史台的那些个言官呢?赶紧来喷啊,来劝谏啊!
你们这些人不都是自诩刚正不阿、直言劝谏的嘛?快出手啊,把这女昏君弄走啊!
堂堂一国天子,不在皇宫里处理朝政,在京州府衙厮混,像什么样子啊!
秦渊无语极了,无话可说。
他都下逐客令了,这女昏君还在这装傻。
真把京州府衙当皇宫了?
这皇帝若是不走,他可怎么下班回家啊!
秦渊还在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的把皇帝劝回宫去,却听燕姣然一边写字,一边自言自语:
“你现在是不是很希望朕回宫去?”
“是。”秦渊老实点头:“陛下长期逗留宫外,实在危险,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府衙里没什么兵卒拱卫,实在是太过危险了陛下!”
“哦?是么?”燕姣然笑道:“真是担心朕的安全?”
秦渊躬身一礼,朗声道:“大周的安危,全都系于陛下一人身上。陛下的安危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燕姣然轻轻停笔,凝视着他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笑容像只狡诈的小猫,犀利的目光一把攫住秦渊。
“依朕看,你是时候不早,想回家了吧?”
“说不定,你还在心里偷偷骂朕呢?比如说,蠢娘们,女昏君?”
秦渊被说破心思,仍脸不红,心不跳。
神色焦急,慷慨激昂,道:“陛下!微臣不敢!”
“您就是借微臣一万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在心底里说上一句大不敬的话!”
“微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呐!”
一听这话,燕姣然不由得一笑。
也不咄咄逼人,继续伏案振笔,偶尔伸手翻看卷宗。
鬓边几绺发丝柔柔垂落,柔腻白皙的面颊透出淡淡的粉橘色泽。
肌香温润,衬得肤如凝脂。
几乎让人想轻捏一把,再将指尖凑近鼻端。
细细回味。
皇帝的心思秦渊无从揣测,也不知道她是随口说笑,还是真的看透了他的想法。
只见燕姣然掩起一卷奏折,随手又摊开了另一本。
匆匆浏览两行,不由得蹙起蛾眉。
低声喃喃道:“这是谁写的脚注?一笔狗爬字!”
笔往砚上一搁支颐细读起来,一边屈着玉指轻叩桌面:“研些朱墨来。会弄罢?”
开玩笑,秦渊是什么人,能不会?
当即另起一方新砚,注水细研。
燕姣然拈笔蘸朱,就着簿纸疾书起来。
细缕半袖的宽大袍袖滑落手肘,露出鹤颈般的雪白腕子,笔迹虽然娟秀柔媚,咬着唇低头振腕的模样倒有几分火气。
看来处理这份奏折的朝臣怕是要倒大霉了。
大周的事情,都是先由六部审阅批注,再交由左右丞相批注,最后汇总到天子手上御批是否试行。
即便是如燕姣然这样懒政的昏君,不到十天也能用掉一根墨条。
秦渊还是头一次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看见如此模样的燕姣然。
忽觉她连生着闷气的样子都十分可爱,一点都没有平日的迫人威仪。
心中微微有些动容,对这女皇帝略有改观。
迟疑片刻,他还是下了决定:
“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燕姣然嗔怪似地抬眸一瞥。
“噗哧”的笑了出来,旋又低头继续办公,仿佛此事无关紧要,也只能够边写边聊。
“朕不是不回去,而是朕在等人。”
“等人?”
等人行刺?!
秦渊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过来,赶紧劝说道:
“陛下,此事实在是太危险了,您是万金之躯,实在不值得冒这样的险!”
燕姣然瞇着猫儿似的美眸,咬了咬嘴唇,轻声道:
“如今的朝局纷繁复杂,外有藩王作祟,内有九姓干政,朝臣也结党营私,并不和睦。”
“平静的京州城下,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亚父曾说,要学会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一点一点处置。”
“朕既要重整河山,可不能嘴上说说。”
“今晚,明天,总会有人铤而走险吧?”
“先把一些在京州城里的死士拔出了,把他们变成聋子瞎子,处理起京州的纷杂局面时,自然也就轻易了不少。”
秦渊一时瞠目结舌。
他当真是小瞧了燕姣然。
她居然想以身做饵,引诱一些人出手?
以此清除掉潜藏在京州城里的死士,从而更好的掌控整座京州城!
这个方法虽然危险,但是收益极高。
对于藩王们而言,干掉燕姣然,再争皇位,远比起兵谋反收益高。
对于九姓世家而言,燕姣然死了,天下大乱,他们才能攫取更多利益。
无论是什么人,都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
以身做饵,引蛇出洞。
果然,是个狠人。
燕姣然能有这样的胆量和决心,秦渊很是佩服。
也不知道这回,燕姣然是不是真的准备励精图治,重整河山了。
燕姣然一直盯着秦渊,捕捉到了秦渊脸上一丝微小的变化。
当即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继续道:
“如何?你觉得朕的计划能成吗?”
秦渊叹了口气:“这计划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何必如此呢?”
“靠着天仙盐,缓缓收割,九姓世家和藩王,积蓄实力,这样子不是更稳妥么?”
说话间,燕姣然挥袖轻拂裙膝,垂眸微笑:“因为……”
“这样子速度最快呀!”
秦渊扭头看了眼窗外,只见得——
今夜,尤暗。
凛冽的寒风在静默的夜里咆哮着,只余下空洞洞的旷远与寂寥。
沉默半晌。
燕姣然趁着蘸墨的空档抬起螓首。
嫣然一笑,笑容里似有一丝顽皮戏谑:
“而且,有你在,朕很放心。”
“呃……”秦渊霍然回首,不及细想。
慕容嫣然推门而入,肃然道:“陛下,该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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