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室的桌案上只有半支快要燃尽的蜡烛,江凝还是将它点燃了。
微弱的光线下,她开始细细打量起此处。
这里与方才她看到的外间的陈设别无二致,四处都有星象图。
江凝端着烛台,一一细细看过。
除了星象图,什么都没有,寡淡地如同这里的主人一般。
江凝不禁回想起柳衡的模样。
最初他也不爱笑,笑也是官场那副做派,后来笑意才渐渐多了起来。
那时她以为他后来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现在看来要让那张皮下的人笑,到底还是狂妄了些。
这人二十年如一日待在如此沉闷无趣的地方,恐怕早就变成一潭死水了。
不过,如今她要变成风,把这似水好好搅一搅。
打量过禁室后,不一会儿烛台上的半截蜡烛便燃尽了。
四周黑漆漆得也静得可怕,江凝寻了一处矮榻轻轻躺下。
她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过,如今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躺下也不敢脱了鞋,也不敢叫自己睡得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后门便被打开了。
江凝说瞬间清醒,手悄悄摸上头上的簪子,却仍旧不动声色地闭眼假寐。
有人打开了门,穿堂而过的风扑在身上,江凝里里外外都觉得寒凉起来。
来人步履很轻,衣物拖曳间窸窸窣窣的声响格外明显。
那人举着烛台,在矮榻面前站定。
江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却感觉有什么罩在了他的身上。
不像是带着杀意来的。
她正思考间,听到烛台被放下发出的声响,然后她的脚踝便被人捉住了。
她瞳孔猛地一颤,几乎下意识就要踹过去,但那人只是脱了她的鞋,除此之外再没有动作。
但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江凝暗暗蹙眉,他本以为进来的人是时夜,可是这一番动作以后,她有些拿不准了。
按理说,这条鱼要上钩,还没那么快才对。
江凝抬起手背遮着眼睛,假装睡眼朦胧地睁开眼。
她在看到面前有人时,先是撑着手肘惊惶地后退,在看清来人是时夜时,又开心地笑起来。
“时夜大人,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冤枉我的,我不是什么来历不明之人,也没有恶意的。”
她语调一转,显得十分委屈,“这里好黑,也好冷,我一个人,好害怕。”
时夜垂眸看着她片刻,然后转过身。
江凝看见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捆蜡烛知道他要点灯,却还是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时夜大人去哪儿?大人要走了吗?唤一两个人宫婢来与我作个伴也好,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时夜微微回过身,扯了扯自己的衣袍,道:“此处是禁室,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
他说完这句话,顿了片刻又道:“东南面的墙外就是观星的地方。一墙之隔,我在那里,若有什么事,你敲一敲我就能听见。”
“可是…可是大人怎么会听得见?”
“我目力耳力胜与常人,你不必担心。”
“可是我会打扰到大人的。”
“无妨,你不会在此处待很久的。等过了这几日,我会送你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江凝心中怔了怔,回去?
她断然不能空手而归。
于是她有些愣怔地松开了时夜的衣袖,黯然低下头来。
“呜…呜…”
压抑的哭声响起。
时夜顿住了去点灯的脚步。他回过头,江凝将自己缩成一团,头低低地垂着,削瘦的双肩有些颤抖。
“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又该回哪里去呢…”
时夜端着烛台的手紧了紧。
“你若现在不想回去,先在这里待着也好。只是我总要送你回去的。”
时夜阖了阖眼,不再看江凝,将手中的蜡烛一一置于烛台上点燃。
“你要记住,安生待着,有我在此处,没有人会岢待你。不要再去招惹时冥了,他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
“时夜大人怎么也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时夜转过头看向江凝。
室内光线不再昏暗,江凝的神色清晰了许多。
许时因为刚才哭过,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可眼神却坚定无比。
“大家都说时冥大人不好,可他总是笑着,对我又那么好…”
时夜皱了皱眉,“他待你好?他那般待你便算对你好?”
“宴上时,我差点就被西凉王纳了去,是大人说让我自己选中意的,他如此顺着我的心意,怎么不算待我好?”
“若是待你好,又怎么会给你下蛊?”时夜不禁反问道。
他觉得如今的江凝很不一样。
她的兄长才是天底下待她最好的人,至亲之人的爱护该不至于让她迷失在小恩小惠里才对。
可如今时冥一点虚假的好意,怎么会让她迷失至此?
难道是因为江辞死了,所以她如今才变成了这副模样吗?
时夜心底隐秘的疮疤被剥开,泛着痛楚。
他站在星轨图下,静静地注视着江凝。
他听见江凝略带疑惑地回答道:“下蛊?那蛊是什么蛊,会伤我性命吗?”
时夜正要开口,却滞了一瞬。
片刻后,他道:“不会。”
“既然不会伤我性命,那我只当时冥大人在与我闹着玩了。”江凝浑不在意笑了笑。
时夜莫名被勾起一阵怒火,面上却不显,只问道:
“你有几条命,够与他玩?”
“可是大人,我跋山涉水如此之远才来到这里,我就是为了时冥大人来的,我不是在玩,我是很认真的。”
听闻此话,时夜袖中的手猛地蜷了蜷,但还未等他说什么,就看到江凝趿了鞋匆匆迈上前两步,似乎很焦急一般。
“我真的很喜欢时冥大人,时夜大人,不要送我走。”
时夜叹息一声,“你才与他见过一面,就为他着迷至此吗?”
“怎么会是一面?他从前早与我见过了。”江凝从袖中拿出一根青色锦带。
“这是我江家送给自己认定的夫郎或是娘子的定情信物。他收了我的东西,还日日带在身上,他也是喜爱我的。”
“他不会喜爱你!”时夜猝然道。
他听到这锦带的用途时,脑内便铮铮作响。
他以为这只是寻常之物,那日他亲眼看见他将它挽在了“柳衡”的发上。
可是如今…怎么会变成时冥?
未等他多想,他发觉江凝又哭了。
他方才似乎说了重话。
江凝晃晃悠悠后退,跌坐在矮榻上,喃喃道:“是啊,他怎么会喜爱我呢,他是高高在上的巫祝大人,我只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谁也不会喜欢我…”
时夜不自觉地将右手伸出半分,最终却又放下。
“别哭了,我明日会让你见他的。但你不许出观星台。”
闻言,江凝的目光疏然亮起来,又上前扯住时夜的衣袖晃了晃,“时夜大人,你真好。”
“我觉得时夜大人也不似外头传闻的那般冷冰冰的。”
“大人虽然总是板着脸,不爱笑,可我知道大人心肠最软。”
时夜瞳孔猛地颤了颤,他低头看向江凝。
这句话,她从前对他说过。如今这句话又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推心置腹之言,她与相处了两年多的柳衡说得,对他这样一个刚见面的人也能说得。
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心,便是这样随意就说出了口吗?
现在她的心中,和她有过一段往事的人又变成了时冥。
那他算什么呢?
时夜的手缓缓抬起——难道说,时冥早已经给她下了蛊,让她记忆出现错乱了吗。
在他的手即将悄然触碰到江凝后颈时,却蓦然停下了。
若是真有蛊虫,解了蛊之后,她会想起来什么?
如今这锦带她从时冥腰间取了下来,此时解了蛊,她会明白这一切的。
她会明白他就是柳衡,她会明白他在骗她,他还会记得是与他同出一脉的师弟杀死了她世间最后的至亲。
时夜的手缓缓放下。
不如忘了吧。
思绪沉沉的时夜察觉到江凝又向他靠近了一步,正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的手。
“大人方才为我挡了那虫子,疼吗?”
时冥低头看去,蓦然和江凝晶亮的眸光相接。
“不疼。”
“那大人还未告诉我,那是什么蛊呢?”
那是什么蛊,江凝自然能从时冥的成人之美中听出来什么,但她须得亲口听时夜说出来。
“只是寻常的蛊虫,不足为奇。”
“可大人越是三缄其口,我越是觉得有问题。若是大人为此收了伤,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到底是什么蛊,大人,你就告诉阿凝吧。”
时夜别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是迷情蛊,不会伤及性命。”
“迷情蛊?可是作那种用途?”江凝好奇地问道,“那你的夫人可帮你解蛊了?”
时夜低垂的双眸疏然睁大,一时间他忽然觉得江凝靠得太近了,于是他将头侧了侧,银白的发丝掩住他半张脸。
时夜想说我没有夫人,可又觉得这句话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一般。
正待他要斟酌如何回答时,江凝又开口了,仿佛浑然不在意他的答案一般,自顾说道:“对了,夫人!大人可知时冥大人成亲了吗?他有娘子了吗?”
时夜怔了片刻,抽出江凝手中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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