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九月十六。
今日是顾濯缨娶亲的大喜日子,京都有头有脸的权贵俱数来了顾家道喜。
外地的高门望族,纷纷连夜赶来恭贺。
顾府门外车马如龙,人声鼎沸。
京都万人空巷,百姓皆站在街道两边等着看热闹。
顾濯缨穿着一身红色镶金丝喜袍,骑在高头骏马上,神采飞扬,领着一众接亲之人,敲敲打打穿过整个闹市。
锣鼓震天,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看不到头,人群议论纷纷。
“这顾家的世子妃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让长公主说服皇上封她为县主,还让她嫁进了自己家门?”
“好像是箕城一个师爷的女儿,据说父母都没了,是个孤儿。”
“什么?一个小小的孤女到底何德何能,得到长公主如此相待?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千真万确,而且这门婚事不是长公主相逼的,是顾世子死而复活后主动求娶的。甚至为了迎娶她,亲自带人到箕城迎亲,来回用了接近三个多月。”
“啧啧,这姑娘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福气,当了县主,一步登,还如此轰轰烈烈嫁进了顾家大门。”
“谁知道啊?听闻今日的大婚皇上和皇后也会亲自参加。这排面,放眼整个大楚也是独一份。”
人群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到顾濯缨耳中,他忍不住回首看向花轿。
隔着帘子,他并看不到里面的人。
但他知道,那里坐着他的神明。
修了几辈子福气的人是他。
没有她,他早已成了荒野中的白骨。
治疗双腿期间,没有她,他永远不可能再站起来。
今年正月,钟天离意外在古籍上发现一个可以治疗附骨疽的秘方。
过程需要百日,期间需每日剜开双腿往里面灌药,其中痛苦,非常人能受。
且只有三成的恢复机会。
那百日期间,他每天生不如死,无数次疼到想放弃。
想到成功了就能抱着她下花轿,陪她登望火楼,他一次又一次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欠她的太多了。
他不想让她再费心照顾自己的后半生。
他想站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为她遮风挡雨,让她的余生再无坎坷。
许是老天眷顾他,许是佛祖听到了他的祈求,生不如死的百日结束,他成了那三成幸运之人。
他缓缓勾唇,正过脸,领着队伍继续前行。
到了顾府外,一众人早已等候多时,在鞭炮声和喧嚣吵闹中,顾濯缨把秦归晚抱出了花轿。
三拜结束,满屋恭贺,长公主和顾仲肃笑的合不拢嘴。
这一日的顾府,笙歌聒地,鼓乐喧天。
沈晏之因生病不能出门,沈从蓝便带着青枝去了顾府道喜。
他的长子沈佑坚持在家里陪着伯父,沈从蓝出门前一再叮嘱他不准淘气。
沈佑乖乖点头。
他已经快五岁了,性格活泼伶俐,长得像沈从蓝,说话的时候眨着黑黑的眼睛,格外惹人喜欢。
沈晏之并非病了,只是不想听到外面的锣鼓声。
他走进郁秀院,站在秦归晚曾经住的正屋内,缓缓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自从秦归晚离开,这里的摆设分毫未动,每日都有下人来清扫。
从箕城回来后,他一直不敢进郁秀院。
他害怕进了这里,会忍不住想起秦归晚,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想她。
今日,他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对她的思念,带着万箭攒心之痛,踏进了这个屋。
外面天气极好,屋内被照得亮堂一片。
他屏退所有下人,独身坐在了铜镜前。
他恍惚看着镜中人,呆呆发怔。
许久后。
“伯父,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清脆的孩童声响起,沈晏之回神,这才看到,沈佑不知何时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块饴糖。
他招招手,示意对方上前,“佑儿,你怎么没和爹娘一起出门赴宴?”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佑迈着短腿上前,把手里的饴糖递给他。
“伯父,他们说你不舒服,佑儿决定哪里都不去,留在府里陪你。”
“这个给你吃,你吃了就开心了。”
沈晏之没接饴糖,而是把沈佑抱在自己腿上。
“谢谢佑儿,伯父不吃糖,你留着吃吧。”
沈佑攥着饴糖环视一圈,好奇地问。
“伯父,这个屋子是谁住的啊?”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的佑儿找了好久才知道你在这里。”
“这是对伯父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住的地方。”
“那人呢?”沈佑歪着脑袋,满头雾水,“这会在哪里?”
沈晏之怔了片刻,“人被伯父弄丢了。”
沈佑想不明白,伯父这么厉害,怎么会把一个大活人弄丢?
他只知道,伯父眼睛通红,看着好像很伤心。
他抱着沈晏之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哄道:“伯父,你别伤心了,佑儿回头把自己的小玩物都送给你。”
说话间,他抬眼看到沈晏之鬓边有一根白发,激动道:“伯父,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他把那根白发拔下,提到沈晏之眼前。
“伯父,你看,你就是平时不好好休息才长白头发的。”
他蹙着眉,小小年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下人说你经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夜,你忙着公务,老是不睡觉,这怎么行?”
沈晏之望着那根白发,愣住了。
他忽然想到,秦归晚当时为了骗他,要了一缕他的头发,事后还温柔地帮他束发戴冠。
当时,她说:“我们也算是少年夫妻,一路走到现在不易。以后要携手共度余生,我自然要为你挽一辈子青丝。”
那缕头发,他至今没找到。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放下沈佑,发疯般翻找屋内箱笼。
沈佑吓了一跳,“伯父,你怎么了?”
沈晏之未回答,还在继续翻找。
最后,他终于从柜子中找到一个锦囊,颤颤巍巍打开,里面果然是他的那缕青丝,秦归晚也剪了一缕自己的辫了上去。
他呆呆僵在了原地。
他终于明白了,她当时的话是何意。
青丝总会变白发,没人能一直青丝,更不可能挽一辈子青丝。
她多狠的心啊。
留给他一缕青丝结发,却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白头偕老。
他将锦囊捂在心口,里面的青丝好似灼烧的火,将他整颗心烧到灰飞烟灭。
这一生,他注定要孑然一身。
*
顾府,晚宴散场后,入洞房前,路绥神神秘秘把顾濯缨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匣子。
顾濯缨接过后,蹙眉,“里面是什么?”
路绥嘿嘿笑道:“世子爷,这里都是属下成亲到现在攒的好书,今日全拿出来送给你了。”
顾濯缨顿时明白了,抬脚就去踹他。
“滚滚滚!”
“赶紧回去陪你的菱儿!本世子用不着你教!”
骂归骂,踹归踹,匣子一直抱着没松手,路绥哼笑着离开了。
顾濯缨抱着匣子进了洞房,挥手屏退了喜婆和丫鬟。
众人行礼退下。
秦归晚顶着红盖头坐在榻上,听到顾濯缨赶走了奴仆,说要自己行结发礼等。
她还听到顾濯缨好似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发出细小的窸窣声。
她看到顾濯缨的喜袍衣角摇曳着靠近自己,闻到他身上极淡的酒气。
他怕她不喜,今日只喝了很少的一点酒。
院外的玫瑰和丹桂的香味,透过门窗的罅隙,随风潜入屋内,盈满二人周身。
她莫名有些耳热,心跳开始砰砰加快,正绞手不知所措,下一瞬,盖头陡然被人掀开。
银珠高照,囍字满屋。
身穿金丝喜袍的俊美郎君长身玉立,剑眉飞扬,黑眸灼亮如火。
他半跪下身子,勾起唇角,朝她伸出自己的手。
“晚晚,今晚月色正好,不如为夫先带你去屋顶赏月如何?”
所有的紧张和赧然瞬间消失,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修长温热的掌心中,唇角高扬。
“好。”
屋顶上,月华如水,尽数倾泻在紧身依偎的二人身上。
顾濯缨拥着秦归晚的肩膀,缓缓侧首。
月色下,她一身红色喜服,装扮明艳,双眸不再平静如深潭,更像流淌的春水,潋滟醉人。
他心跳滞了片刻,又紧了紧胳膊,笑问:“晚晚在想什么?”
秦归晚扭头和他对视。
眼前人好似和五年前并无区别,月色笼在周身,他还是那么风流倜傥,只是眼底多了深不见底的缱绻。
“你第一次拉我上屋顶的那晚,我从未想过,今生会嫁给你。”
“现在……”她停顿下来,将脑袋枕于他肩头,一字一句道:“我觉得能成为你的妻,何其有幸。”
顾濯缨轻笑出声,径直把她凌空抱起。
秦归晚惊呼一声,下意识环紧了他的脖子。
下了屋顶,进屋后,顾濯缨抬脚踢上了门。
月色和星光皆被挡在屋外。
鸳鸯枕上云鬓乱,锦被之下眼波横。
红烛不忍望罗帐,昏昏摇影人荡漾。
秦归晚: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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