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顾仲肃赶到箕城时,已是八月上旬。
初秋的夕阳把整个城邑染成了灿金色,晚霞如潮水般在天边涌动。
秦归晚正用四轮车推着顾濯缨,在后院的池塘边赏鱼。
听到动静,顾濯缨扭头,愣了片刻,扬眉道:“你们老两口赶来的还挺快。”
在钟天离的调理和秦归晚的悉心照料下,他的气色已恢复了七成。
因在地下闷了两年多,肤色白如羊脂玉。
浓黑的剑眉,殷红的唇,琉璃般泛光的眸子,略显消瘦的脸颊,扬眉而笑时,好似又变成了从前那个风流纨绔。
长公主满眼泪花,笑骂:“顾濯缨!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见面就要气我。”
顾仲肃红着眼道:“为父就知道你天生长命富贵,没那么容易死。”
顾濯缨的双腿诊治非一时半会能完成,期间不便车马劳顿,只能留在箕城这里。
钟天离把秦归晚攒的药材已经用的七七八八了,正发愁此事,长公主的到来刚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带的几乎应有尽有。
偶尔有缺的,飞鸽传书给景崇帝,那边很快就会派人快马加鞭送来。
沈晏之时常来看顾濯缨,顾仲肃每次见到他,就拉着他讨论朝政之事,劝他早日回京。
七大世家衰落后,之前被他们霸占和把控的位置都空了下来,朝廷亟需人才。
沈晏之留在箕城当知府,实在大材小用。
长公主打趣说,顾仲肃一想到此事,就恨不得敲晕沈晏之绑回京都。
可沈晏之对顾仲肃的劝诱无动于衷。
许邵和柳四娘听闻顾濯缨死而复生,一起赶来了。
柳四娘当时因买粮有功,景崇帝亲自下旨嘉奖。
许邵成了皇商,娶了她后,夫妻二人在江南也算赫赫有名。
柳四娘见顾濯缨坐着四轮车,号啕大哭。
顾濯缨哂笑:“哭什么,本世子又不是一辈子站不起来。”
沈从蓝飞鸽传书过来,说他也准备来箕城,不过青枝有孕不能同来,他安顿好青枝才能出发。
顾濯缨回信把他大骂一顿,让他在家里专心读书,好好陪着青枝。
自己明年就回去了。
沈从蓝只好不再提此事。
柳四娘等人在这里陪着顾濯缨,一时间,小院热闹异常。
许邵说他在江南看到了沈安菁。
当年,沈群山出事后,沈安菁跟着沈群山的妾室搬出了沈家,去了江南。
沈群山的庶子,也就是妾室的亲生儿子,一直在江南的白鹿书院读书。
二房出事后,他顶着沈群山之子的身份,眼看着要被逐出白鹿书院,妾室为了儿子的前程,便想把沈安菁许配给当地的一个世家族长为妾。
族长已经年近五十,他承诺,只要沈安菁进了门,就利用自己的权势,帮妾室的儿子继续留在白鹿书院。
沈安菁大吵大闹不愿意。
妾室本就是个泼辣货,杜氏在世时,对她并不是很好。
她便直言不管沈安菁愿不愿意,都得嫁过去。
沈安菁想跑,妾室当场绑了她送给了族长。
新婚当晚,族长发现沈安菁并非黄花之身,直接用鞭子把她抽个半死。
而后扔回了妾室住的地方,还大骂妾室是骗子。
妾室这才知道,原来沈安菁一直在冒充沈安菱。
她怒火冲天,直接把沈安菁赶出了家门。
沈安菁一个孤身的年轻女子,半夜被赶出门,被一群徘徊在街上的乞丐看到,众人见她长的颇有姿色,强行拉走非礼了。
她被染上一身脏病。
那日,他出门办事,在街上看到那张长得和沈安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当时被吓了一跳。
找人打听后才知道沈安菁的经历。
她浑身生疮,走在街上,路人纷纷绕路而行。
许邵说,后来听闻沈安菁投河死了。
沈晏之冷冷清清道:“她心术不正,落得此下场,怨不得别人。”
顾濯缨点头附和,“沈兄说的对。”
就冲着对他下药这事,他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这种女人。
路绥咬牙切齿,“就因为她,菱儿被卖进了青楼,差点性命不保。就这么投河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沈安菱并不知道此事,她还是疯疯癫癫。
一直到十月才终于恢复正常。
路绥欣喜若狂,趁着大家都在,迅速举办了大婚。
秦归晚亲自为沈安菱挽发描妆。
长公主和顾仲肃为二人主持了大婚,又添了份大礼,路绥笑得合不拢嘴。
沈晏之作为兄长,背着沈安菱上了花轿。
沈安菱全程脑袋懵懵的。
直到被送入洞房,盖头掀开,对上路绥兴高采烈的脸,她才明白,眼前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未及笄前,一见倾心,深藏于少女心底的男人,当真成了她的丈夫。
她喜极而泣。
她终于等到了她的路大哥。
参加完路绥的大婚,柳四娘和许邵还要回江南处理生意,只得依依不舍告别。
很快进入了冬月,冷风砭骨,路面开始结冰。
长公主和顾仲肃出来几个月,京都积攒了众多事务要处理,加上临近年关,朝堂之事繁重,二人皆不能久留,最终决定启程回京。
顾濯缨等去送别二人,临走时,顾仲肃再三劝导沈晏之早日回京。
沈晏之沉默不语。
顾仲肃和长公主长吁短叹离开了。
二人走后第三日,沈晏之忽然说自己准备回京,他已飞鸽传书给皇上,让其火速调个新的知府过来,等这里安排好,他便回京。
争取在年前到达京都。
顾濯缨和秦归晚齐齐诧然,不明白他为何想通了此事。
从那日后,沈晏之便再也没来小院,每日在衙门处理和下一任知府的接手事务。
今日,飞雪乱舞,地白风寒,沈晏之正式回京。
他不想惊扰百姓,并未张扬,只让顾濯缨等几人出城相送。
沈晏之让路绥好生对待沈安菱,又和几人一一告别。
顾濯缨笑道:“沈明铮,等我回了京都,届时咱们好好痛饮一场。”
沈晏之的肩膀落满了薄雪,黑眸里笑意翻涌,“好,我等你。”
顾濯缨对他拱拱手,转头望向身边的秦归晚,“晚晚,我们到马车上等你。”
言毕,他让路绥推着自己,带着沈安菱和钟天离先行上马车。
漫天雪花中,沈晏之和秦归晚二人无声相对,沈晏之痴痴望着秦归晚。
她今日披了一件白色狐毛斗篷,硕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小半边脸,鼻子和脸被风吹得如染了胭脂般霞红。
自从顾濯缨回来后,她的神色好像一天比一天更灵动了。
北风一阵阵的吹在她脸上,带动额前的发丝微微摇曳。
“晚晚,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愿回京,我为你感到开心。”
秦归晚走到官道的柳树边,折了一根柳条递给他。
“远别难送,唯有折柳赠君,祝一路安好。”
她的眸光温柔平静,带着浅浅的笑。
“愿明年京都再逢君。”
这个季节,柳枝早已光秃,柳条上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不再纤细柔软,握着冰冷生硬,凉气透过掌心直入五脏六腑。
“好。”沈晏之扯了扯嘴角。
“愿我们明年京都再相见。”
他缓步上马车,诸左对着秦归晚抱了抱拳,带着侍卫,护送马车缓缓远去。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飘了漫天,马车轱辘在地上平行着轧出两条深深的痕迹。
队伍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完全消失在飞雪中。
官道上的车痕很快被碎琼乱玉掩盖。
沈晏之攥着柳枝,蜷曲在马车里,像个无助的孩子,用力抱紧自己身子,悲声痛哭。
上次她要回京,他折柳送别。
他看着她的马车缓缓离开。
他以为无缘再娶她,可以有幸在身后守着她走完这一生。
如今,连这个卑微的愿望都成了妄想。
他决定离开箕城,是因为那日他去小院探望顾濯缨,听到顾濯缨和晚晚在屋内商量回京后的大婚事宜。
他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她终究要嫁给顾濯缨,他连凝视她背影的资格都没了。
他的晚晚啊,最后送他的礼物是一根冰冷的柳条。
明年再相逢,她就是顾濯缨的妻子。
当年在东羌,他的晚晚也曾在下雪天兴奋地拉着他出去赏雪。
她说:“夫君,你看,我们这样牵手走在雪地中,满身落白,像不像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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