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之带着贺妙心刚到祠堂门口,仆从飞奔上前汇报:沈从蓝闹事呢。
“二公子迟迟没等到你,趁着两个小厮不注意,跑没影了。大家正准备去找他,他自己回来了。”
“可回来后哭闹着要找你,怎么劝都不行,这会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到快抽过去了。”
贺妙心嗔斥,“这两个小厮真是该打,估摸是知道自己要被赶走了,心存怨恨,故意懈怠,让二公子跑出去受了惊吓。”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不知道好生哄哄二公子吗?”
小厮缩着脖子,道:“小的们实在哄不好,管家去了也没办法,他央求大公子上完香赶紧过去。”
沈晏之双手负后,剑眉紧锁,“现在就去。”
“妙心,今日不上香了,你先回去,我去看看从蓝。”
“表哥,我……”
没等那句“我陪你一起”说出口,沈晏之早已走远,只留下一抹翠涛色衣影。
贺妙心跺了跺脚,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意外相继而至。
合卺酒、结发礼、洞房、上香,夫妻之礼一个也没完成,她怎么这么倒霉?
沈从蓝真是累赘。
除了拖累沈晏之,还有什么用?
*
“大哥再不来,我就变成小狗了……”
抱惜苑内,沈从蓝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躺在院内青石地砖上不停打滚。
“二公子,别哭了,大公子上完香马上就来。”
管家拿了一堆点心和玩物,蹲在旁边好声哄劝,“你先起来吧。”
沈从蓝抹了一把眼泪,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我不要听你的,我现在就要见大哥,我不想变小狗……”
管家唉声叹气,不停抬头看向院门,只盼着沈晏之早点忙完赶来。
“从蓝。”
清朗的声音让沈从蓝顷刻间心花怒放。
他连滚带爬翻起来,冲上去抱住沈晏之,涕泗横流。
“大哥,我差点变成小狗了……我要吓死了……”
这一抱,泥污、眼泪、鼻涕,全糊在了沈晏之身上。
典雅精致的锦服,霎时间狼藉不堪。
管家知道沈晏之自小爱洁,上前劝道:“二公子,既然大公子来了,你有话好好说,先放开大公子。”
沈从蓝不松手,越抱越紧,呜咽着不停喊大哥。
沈晏之并不嫌弃,拿出帕子,耐心帮他擦去脸上眼泪和鼻涕。
“从蓝,别哭了。到底怎么了,慢慢告诉大哥。”
沈从蓝抽噎了几声,语无伦次道:“我去找你,你没去上香,那边的人让我问问你在不在……”
“她还说,佛堂有人病了,需要郎中……我不想变小狗,我要告诉你……”
他颠三倒四说完,下人们听得满头雾水。
“大哥在这里,你不会变小狗。”沈晏之轻拍沈从蓝后背,温柔安慰。
话语间,目光沉冷地看向管家。
管家心里陡然一紧。
他昨日忙完顾濯缨的事已经是半夜,一早起来就张罗新奴仆的名册,忘了秦氏还关在佛堂这事,也未安排人给她送饭和抄经用物。
莫不是秦氏病了?
“大公子,老奴失职,现在就安排人去佛堂看看。”
就算沈家再厌恶秦氏,也不能让秦氏病死在沈宴之新婚第二日。
“我才不要你去看,我要大哥去看。”沈从蓝怒视管家,扯着沈晏之往佛堂走。
“大哥去告诉她,我没骗人,我不会变小狗……”
*
小佛堂,秦归晚已经烧的意识混沌,陷入梦魇中无法自拔。
那是成婚后第三个月。
老大汗宣她进宫,要求她尽快有喜。若是迟迟无子嗣,便给沈晏之重新娶妻。
她害怕了。
一旦被休,大当户父亲会立马将她送给某个权贵当妾室。
于是,她在得到沈晏之承诺后,偷偷找人要了一份秘药。
吃完后,找了一个机会出门骑马,而后佯装坠马,摔到浑身是血。
沈晏之无声看着她表演,什么也没说,将她打横抱回了屋。
羌医说她有喜了,只是坠马后小产,身子受损,至少调理一年才能再怀子嗣。
她哭哭啼啼说自己并不知道有喜之事,后悔出去骑马。
老大汗并不生气,甚至觉得是好事。
有喜就意味着沈晏之愿意碰她,再怀子嗣是早晚的事。
老大汗对沈晏之归顺这件事愈加有信心,第二日安排他去教皇室大楚的四书五经。
沈晏之慨然应允。
教书意味着有机会教化这群蛮夷,还能趁机了解皇室间明争暗斗,寻找回大楚的机会。
他们不再朝夕相对,关系日渐缓和。
偶尔还能一起用饭。
不久后,沈晏之在上课时说了蛮夷两个字,惹恼了意外路过的九王子。
九王子是老大汗最宠爱的儿子,他几句话就挑拨老大汗将沈晏之打入了大牢。
她得知消息后,去求大当户父亲帮忙说情,大当户根本不愿意为她得罪九王子。
求见老大汗数次无果,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求九王子网开一面。
沈晏之配合她小产后,他们相处的还算平静,她不能看着沈晏之下狱无动于衷。
九王子端量她许久,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眼神阴鸷如毒蛇,黏腻冰冷地贴在她脸上。
“你以后跟着本王,本王可护你周全,你再也不必为谁去求人。”
她脱口就道:“我已嫁沈晏之为妻,此生绝不背叛他。”
九王子冷笑,“既然你如此忠于沈晏之,那便去大狱陪他。”
“若你能在大狱里熬过一个月不死,本王就放沈晏之出来。”
“你出尔反尔怎么办?”她问,九王子讥讽,“你以为你有选择?”
她去了大狱,和沈晏之关在了一起。
沈晏之没问她为何下狱,只是每日默默对着墙上壁灯发呆。
东羌的冬季冷到刺骨。
大狱里没有裘被,没有稻草,没有任何取暖之物,只有冰冷的石砖地。
狱卒每隔三个时辰往地面泼一次水。
地上永远有一层厚厚的冰。
当时距离坠马还不到一个月,她的身子尚未完全养好,又没什么身手护体,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她蜷缩在地上,忽冷忽热,脑袋里像是灌满了铁石,沉到无法思考,也抬不起来,只感觉下一瞬就要殒命。
沈晏之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天。
半夜,忽然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她凝聚最后一丝力气,打着颤道:“别,别过来,风寒会传人……”
沈晏之顿住了手,面色奇怪。
青枝发现秦归晚身上越来越烫,浸了水的帕子敷在额头毫无作用。
榻上人的两鬓不停冒岑岑冷汗,莹玉雪面红到骇人。
她紧紧握住秦归晚的手,“主子,你再撑一会,二公子一定能找到人,郎中一定会来的。”
模糊之间,秦归晚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好似回到了当初的大狱。
她躺在牢房地面,浑身发烫,奄奄一息,让沈晏之不要靠近她。
沈晏之顿了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
“秦归晚,别死。”
青枝还在颤不成声,“主子,奴求求你,坚持住……”
她害怕沈从蓝一去不复返,怀疑自己过于天真,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痴儿身上。
就在绝望之际,屋门被人大力推开。
挺拔修长的身影将屋外之光遮得七零八碎,逆光使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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