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生在挥剑,他每挥动一次,都会感觉到手中木剑有一股奇特的气息传入体内。
这些日子,他疲于奔波,并没有时间细细体会。
当他催动灵力注入木剑,木剑内好似有另外一股剑气在干扰自己,那阴寒的气息也越来越明显。
除此之外,顾余生又惊讶的发现,尽管这股阴寒气息让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得糟糕,可他的神魂,却在这阴寒气息下,好似比以往壮大了几分。
换而言之,就是他挥剑的实力会受到影响,但他在合道境的修为上,却在诡异的成长。
当阳光越来越辣烈,顾余生体内出现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一寒一热,寒气来自于木剑以及体内残留的阴寒鬼气,热气,则是出自于丹田之中,让顾余生毫无头绪。
卖茶翁乔老头已经坐在门槛上很久很久,身后灶台上的热水扑腾扑腾冒着水汽。
他手里捧着一碗茶,茶水已经变凉。
他在专注看顾余生每一次挥剑。
他发现顾余生的确在剑道十四式的基础上,领悟出了第十五式。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升起的太阳。
“小子,恪守勤勉固然是修行路上最宝贵的品质,但也要适可而止,你再练下去,体内的阴阳之气冲突,轻则血气逆流,重则瘫痪不起,来来来。”
乔老头朝顾余生招了招手。
“前辈。”
顾余生过来,拱手行礼。
“我就是个卖茶的,叫我乔老头就好了。”
顾余生再次收剑行礼:“晚辈多谢乔前辈收留。”
“行了,我不是老秦。”
“秦先生?”
顾余生的眼睛陡然变得明亮,他上前几步,有些手足无措,少年心性表露无疑,一脸期许,他的脸色明明有些苍白,眼里却有光。
“您认识秦先生。”
“认识认识。”乔老头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第一次发现,少年多礼,确实招人喜欢,但他依旧不耐的挥了挥手,“会做饭吗?柴房在后院,去摆两个菜,陪我喝一杯。”
“是。”
少年如风,奔向后院,不一会就有炊烟袅袅升起,少年奔跑进菜园子,又在茶棚附近的小溪捞了鱼,那忙碌的身影, 让乔老头倚在门框边看了好久,脸上带笑,皱纹越深,“老秦漂流了一辈子,教出来的弟子却一身是光,我使唤几天,也乐得人间享福一回,嗯,老秦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唉,罢了,若是做的饭好吃,我也不白占这便宜。”
“乔前辈,吃饭了。”
顾余生的声音从后院打断了卖茶翁的思绪。
看着一桌子好菜。
乔老头眼睛有些发亮,他看一眼顾余生腰间的葫芦,微愣了一下。
“小顾,没有酒吗?”
顾余生神色有些尴尬。
“乔前辈,酒被我喝完了,附近可有酒家?”
“有是有的,往前三里就有一家酒肆,梨花酿,味道却也不错的。”卖茶翁说完,见顾余生起身欲买酒,忙摆了摆手指,“坐下坐下,喝茶也是可以的。”
“乔前辈稍候,我去去就来。”
顾余生坚持起身,眨眼已奔出前院,风吹过少年的衣袍,行走在灿烂春光中,大道向西,一路烟霞落梨花。
“年轻真好啊。”
卖茶翁手指叩梨花木桌,忽然看着前方,说道:“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清风吹来,桌子的对面多了一道人影,那一道人影一点点的转过身来,赫然是青云镇的方秋凉,不过,此时的他,不再穿穷酸的儒袍,而是道士打扮,背上多了一把奇特的桃木剑。
“原来是阁下。”
卖茶翁眼中露出一抹惊诧,从座位上站起来。
方秋凉负手在背,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早知道顾余生这孩子落脚在你这里,我就不该打扰,被你发现,这一顿茶钱,怕是免不了了。”
方秋凉伸手摸了摸袖袍,高人的形象陡然坍塌,神色有些尴尬。
“出来得急,没带钱,记那小子的账上。”
卖茶翁笑着说道:“我这茶肆的规矩,也就图一乐,阁下就别编排我了,这天下的规矩,就约束不了你,坐下来,等那孩子打酒归来,尝一尝这些菜,都是那孩子亲手做的。”
“不了,忙着呢。”方秋凉兀自走到墙边,很自然的顺了一些茶叶放进袖子,似想起什么,回头问道:“那孩子身上的气息,可有头绪?”
卖茶翁神色肃然,略作沉吟,回应道:“体内的阴寒鬼气问题不大,他的那一把佩剑中应该藏了一份四剑门鬼长老的魂剑精粹,若是能炼化,对他修行大有裨益,这些都是小问题,坏就坏在……”
方秋凉的目光变得深邃。
卖茶翁看一眼茶肆外的官道。
小声开口:“这小子是不是从迷失之海过来的?”
“何意?”
“这小子损了一年寿元,还沾染了光阴之河的气息……”卖茶翁说到此处,抬起头,看向方秋凉,“那一片海,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你问我,我也不知,老夫只知道,那一片海,与数万里外的敬亭山相通,甚至还与圣院书山的学海相连,至于别的……或许只有那位传说中的垂钓老人才知晓其中的秘密,不过,那位传说中的大能是否真的存在,鬼才知晓。”方秋凉止住了话题,话又回到顾余生的身上,“以医道通神,也去不掉他身上的光阴之河气息吗?若是被上界的人探知的话……”
卖茶翁这时接话道:“虽然不能抹掉,却有办法掩盖,你去仙葫州帮我弄一块浩气盟或者斩妖盟的身份令来,他在四方城惹了祸,我让这小子替我干两年苦力,问题应该不大。”
“可别耽误他修行。”
“放心,我就是要让他好好锻炼锻炼。”
“明白了。”
方秋凉手一掐诀,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官道上。
沽酒归来的少年,面如春风。
“乔前辈,酒来了。”
顾余生走进茶肆后院,先把一坛酒放在桌面上,又从怀中取出两个翡翠杯。
醇香的梨花酒滴翠入杯,芬香满院。
卖茶翁直着眼睛盯着那两个翡翠杯,惊奇道:“你小子这么懂酒?”
顾余生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酒家是个风韵的姐姐,见我便一阵夸,先是便宜了我三分酒钱,又送了两个杯子,说什么‘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让我用这个酒杯盛酒,饮完之后再还回去,乔前辈,这边境人家虽然稀少,却是朴实热情,比起青云镇,不少人间烟火,我敬你一杯。”
乔老头听见顾余生嘴里一阵叨叨,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端起酒杯,不敢轻易啄饮,而是细细的用手指在翡翠杯边缘抹了又抹,生怕被下毒一样。
“那个疯婆娘真是那么说的?”
顾余生点头。
不明白那个穿着朴素露腰的女人,为什么就成了疯婆娘?他在青云镇沽酒,少收一分酒钱,已是天大的人情了。
“唉,你不懂。”
乔老头摆了摆手,端起酒杯浅酌一口,似在品酒中滋味。
顾余生此刻热寒两道气息冲丹田,只是暗中隐忍不表露,待卖茶翁先喝之后,便也不再客气,放浪满饮一盏,啧的一声,眉毛皱成一团,嘴里不断的哈气。
“哈哈哈!”乔老头被少年愁滋味弄得开怀大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腹下最嫩的一块肉放入嘴里,咀嚼吞咽后,才继续道:“孩子,也就你心思单纯,为人良善,那风四娘从来只占别人的便宜,哪有别人占她便宜的道理,这酒里添了雄黄和其它草药,于你而言,如同吞饮烈火,刀刀割喉。”
顾余生被辣得眼中藏泪,却是爽朗的笑道:“乔前辈,这酒虽辣,却叫我四肢寒气尽去,好生舒服!”
乔老头笑容一僵。
“果真?”
他伸出两个手指,搭在顾余生的脉搏上。
他一边听诊脉搏,一边道:“也就你小子了,有一副好皮囊,你可知,那风四娘何来历?”
顾余生茫然:“不知。”
“她是远近闻名的毒师,一身下毒的本事,连天上的谪仙都要忌惮几分。”乔老头把手缩回来,一桌子的好菜吃着似乎也没了滋味,“她在给我上眼药呢。”
顾余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乔老头放下筷子,起身说道:“不必在意,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体内的阴寒鬼气,我已经想到法子,三五天就可以尽去,我上山采药,你安心的在茶肆待上几天,菜不错,以后多烧一些。”
乔老头走进另外一间厢房,取来一个背篓和药镰,往青萍山深处走去。
顾余生有些错愕,这位乔前辈,到底是什么身份?
卖茶翁?
郎中?
顾余生一个人喝了一些酒,吃了一些菜。
收拾好后。
他想了想,拿起桌子上的两个翡翠杯,朝三里外的青旌酒家走去。
正值午时。
仲春的阳光已有些辣烈。
顾余生一边走,一边审识体内被压制的寒气,虽然寒气被压制,可丹田中的灼热气息,却让他额头布满汗水。
依山傍水的酒肆就在花溪之畔。
百年梨花树下。
穿衣露肩的女人手拿一把蒲扇,一只脚搭在装满清水的水缸上,另外一只脚跨在地面,嘴里不断吞吐瓜子。
女人叫风四娘。
是个寡妇。
在青萍州和仙葫州的边境卖酒已多年。
用祖传的酒方酿酒,几间竹藤房屋,打着百年老店的招牌,那酒肆旌旗在竹竿上飘荡,清风吹过,整个官道上都飘着梨花酒香。
游历四方的江湖人,修行者都在这里打过酒。
有人醉倒路边跌跌撞撞,兜兜转转。
有人醉倒花溪,乘舟长眠不复醒。
有人醉倒江湖,十年风雨游人间。
还有人想要醉倒在风四娘的怀里。
却再也没有醒来过。
风四娘见那一袭白衣的少年从那官道上走来,忙吐掉嘴里的瓜子,脸上带笑,那迷人的酒窝和成熟风韵的气息,好似让梨花酒都醇厚了几分。
她伸出纤细的手,朝顾余生招手:“少年郎,天热,快些到姐姐这里来,好纳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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