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西道:“大夫诊脉之后,都会细细告知病情,你诊脉之后,却什么都不说,难道是我要死了?”
陈王伸手就弹了下她脑门,道:“胡说什么死活。”
陈王手重,这一下吃痛,温西龇牙咧嘴地嘶嘶吸气。
她的脉象有些乱,应是那不曾拔尽的毒已经散开,玄尘说的那些琐碎的药,他正着人备办,但因时节不同或路途遥远,全部备齐也要些时候。
如果一开始他还能毫不介意的使用使用她,出京,去梅州,话中套话的问她师父的过往行踪。但她因此受伤,陈王有些开始后悔了,温西虽对受伤之事很快的释怀,且又苦练那左手剑法。陈王每次见她得空便练得满头是汗,就算是痛楚辛苦也全数忍下,便越加的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马车已经开出了很远,向着城外而去,温西看着城门官验过了他们出城腰牌,问陈王:“你和杜羽约了在哪里见面啊?这么远,难道城里没有可以说话的地方吗?”
马车驶过了护城河桥,笃笃笃的马蹄声夹杂着水声传来,陈王道:“是你去过的地方。”
“哪里?”
陈王看了她一眼,道:“是梧月庵。”
“咦!”那还是她数月之前硬跟着杜羽去的,后来在陈王与冷疏竹的谈话中知道那个庵中住在一位公主,而冷疏竹说,那是杜羽曾有过婚约的人。
“那时,你就找人跟着我了?”温西不确定的问,她那时还住在杜家呢。
“呵——”陈王不置可否。
温西绕着手指,很识趣的没有再问,这两天陈王对她态度有些冷淡,没有之前那般轻松随意,也没有再同她开些玩笑,她并不惧怕他,但现在他的态度,让她不自觉地开始变得恭敬起来。
一路无话,直到梧月庵山门前停下,有守卫上前接应,其中一人指向山路旁一株如伞般撑开的巨大的梧桐树,一人一马正立在树下,是杜羽,他或许已经来了许久了,他见他们到来,系了马缓缓上前。
杜羽看向庵中探出墙头的一支桂枝,和着山间温泉的雾气散发出暖暖的甜香,却叹了口气。
这回没有人阻挡,陈王令人开门,这小庵并不大,前院后园,不过两进而已,前一进正堂供着一尊大苦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后一进是庵中人起居之所,虽然庵外守卫重重,但庵中却一片沉静。
温西听得后院有一声一声的木鱼声传来,杜羽的面上忽现难以抑制的苦痛之色,温西从未见过这样的杜羽,他似一瞬间就抹去了所有的飞扬与快意,然后那沉底的无数的悲痛被搅合了起来。
“杜……”温西忍不住上前,陈王却拉住了她,只对杜羽道:“六郎可去见她一面。”
杜羽双拳紧握,仰头许久,终于迈起脚步,一步一步,走向他逃离多年又缠绵于心的往事。
温西只觉自己连呼吸都不能,直到杜羽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树荫之后,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接着猛烈地咳嗽了数声。
庭院中有石桌石几,陈王坐下,令她也坐,温西的眼睛看向她看不见的后院,她并非好奇,只是担忧。
陈王没有说话,山间的风夹杂着雾气,微带着湿意,将他鬓发都染着有些潮气,微微凌乱地落在面颊,一身素淡的衣衫,在这幽暗的夜色中,显得他整个人都不像有人间之气,仿佛是这山间的精灵与妖魅。
那边院落没有任何声息传来,温西终究还是收回了目光,她又开始盯着那厅**奉的泥菩萨,慈眉善目,栩栩如生,佛前数盏灯烛,随着入门的风而摇摇曳曳。
她有思,若佛真有灵,如何教人世诸多苦难……
她开始低落,转回头,只是盯着石桌上岁月落下的斑斑印记出神,不时地轻咳几声。
过了许久,杜羽的脚步声传来,温西猛然转头,杜羽的身影出现的院门处,他转身将门掩上才向他们走来。
温西不知道他与那位公主交谈了些什么,但他进去出来的这段时间,他情绪都仿佛有了很大变化,他宛然已经释怀了许多,但他面容上的神色依旧是淡而不明,他走来坐在陈王对面,道:“多谢。”
陈王微有摇头,却又问道:“六郎既然去见了武同司都尉冯英,有何打算?”
武同司领黑翎军,为皇城禁卫中军。
杜羽道:“他道,若程临王登基,我大哥可为陛下倚重的托孤之臣。”
陈王眉眼盱起,一瞬间有些几分嘲弄之意。
杜羽又道:“二殿下想必不知,长平十三年,我姑母尚为东宫太子妃,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喜爱一名宫人,令太子妃照拂,那宫人产下一子后血崩而亡,太子便令良娣孙氏收为亲生,后太子登基为帝,皇后无子,孙良娣封妃不久生了仙城之后便也撒手人寰,陛下便立此子为储,令皇后亲自教养。而那生下太子的宫人,正是姓冯,从头至死都没有任何名分,二殿下不觉蹊跷么?”
正是因为如此,杜家才一直勤谨侍奉怀德太子为主,而仙城也被认为是太子亲妹,但真相,也只有极少的人才知晓,如今,也死得差不多了。
陈王一震,他只是查出了那前半段,却从不知那宫人姓名,宫中已无人知晓那件事始末,只流传皇帝年少时深爱一女子,可惜红颜薄命。
“冯……冯……”陈王顿时眼睛一眯,他已想到了一件快七十年前的一桩旧事。
温西忽觉气氛凝重,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在边上连咳嗽都不敢了。
杜羽便道:“早年因金王作洪都之乱,圣祖派大将怀央率大军七万历时三年才平定,金王冯氏一族除却首恶凌迟之外,其余皆充为五门奴,只得从事下作腌臜之事,子子孙孙不得正名,那宫人冯氏,正是金王后人。”
难怪皇帝一直将此事秘不示人,若那时为人知晓他竟纳五门奴,那可为旁人弹劾的把柄,只怕他的太子也当不下去,何况那时,他那个太子当得并不稳当。而后来,若是让天下人知晓太子为五门奴之子,只怕也令世族哗然,起朝堂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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