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枕戈被团子一推,猛然回神,吓得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主子!”
团子也被他吓了一大跳,小胳膊一扑腾,把几张纸都推到了地上。
盛明麟赶紧把妹妹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道:“韩酒酒,你做什么?”
韩枕戈下意识地想说没什么,结果盛明麟又问他:“这个人,你认识?”
韩枕戈一抖,看着脚边的人脸,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盛明麟道:“你不会也是那邪教中人吧?”
韩枕戈急抬头道:“我不是!”
盛明麟静静地看着他,韩枕戈又一下子低下了头,仓皇极了。
团子也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声小气地问:“不,不能吃饼饼吗?”
韩枕戈急抬头道:“小的马上去做……”
“可以!!”盛明麟猛地出声,打断了他:“当然可以吃,思之,去问问模子打出来没有,若没有,让他们用之前模子做几种月饼,晚饭的时候拿上来。”
韩枕戈愣住了,看着他,想问又不敢问。
盛明麟抱着珠珠往里走,一边道:“你退下吧。”
团子茫然地回看了一眼:“可系,珠珠想吃韩酒酒做的饼饼呀。”
韩枕戈毫无抵挡地被小厮拉了下去,耳边传来团子奶气奶气的声音:“韩酒酒做的好看,又好吃。”
韩枕戈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直接在外头落了锁。
这房间离大厨房本来就很近,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拿了模子过来,远远便听他笑道:“只做出来两个,先凑合用着,其它的估计要明天了!”
有人道:“这是小韩画的吧?一看就是小韩的手笔。”
“是,”小厮含混地道:“但他没空,叫周师傅做吧!”
厨房的人应下,然后是一段时间的安静,再然后,熟悉的甜香味儿飘了出来。
韩枕戈坐在墙边,耳朵贴在墙上,心里忽然就难过得不得了。
也在这样的难过中,渐渐把之前海捕文书上的字字句句,一一地回想了起来。
一时竟有种恍然大悟般的感觉。
怪不得她不爱他。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娘亲!
所以她一年才会出现一次,所以她总是在怪他,所以他做什么她都不满意!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个!
韩枕戈忽然抽泣了一下,然后捂住脸,泪如雨下。
他不用再担心被骂没出息,也不用再担心没资格,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起爹娘家人,肆无忌惮地为他们哭泣。
也或者为自己。
而这会儿,盛明麟已经哄好了妹妹。
韩枕戈的心理变化,他不知道,但他能料到。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韩枕戈的性子其实非常软。
他是一个安静而温柔的人,这样的人,大多没有很强烈的爱憎,没有建功立业之心,看上去也不怎么有主见。
他非常聪明,可他的聪明是放在某种技艺上的。
他这样的人,就适合在某一个地方,静静地把自己喜欢的技艺研究到极致,而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几个能欣赏他本事的朋友,对他来说,人生就很圆满了。
在很多人眼中可能没出息,可这,就是他的道,他愿意全心全意去付出的道。
这样的人,与他聊利益,是没有用的。
与他聊国家聊正义聊抱负,效果也不大。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跟他讲道理,很可能会出现……他觉得你说的对,答应了站在你这边,但是当他看到他娘亲很可怜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心软。
于是,他最终可能会选择不帮你,也不帮她,消极退缩躲避……因为他这个性格,就完全不擅长处理人情世故,更加不会处理这种尖锐的矛盾。
但,身在其中,并不是他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他不做,也会被人利用着做,他绝不允许珠珠身边放这么一个立场不稳定的人。
所以盛明麟要做的,就是提前让他看到结果。
让他先感受到他选择的结果,然后逼他做出选择,这样一来,他就会变成……我倒向你,如果她要找我,你们帮我处理吧。
这对盛明麟来说就够了。
韩枕戈独自一人,在房中待了一下午,不能出门,也没有饭吃。
他这几日已经习惯了每一餐都别出心裁的给珠珠做吃的,乍然没得做,心里空落落的,痛哭了一场,哭累了,又忍不住去分辨厨房里飘来的味道,想着他们做了什么,不知道好不好吃,珠珠爱不爱吃。
乱乱地想了好几圈儿,再是不敢想,也不由得开始想起……邪 教?
娘,不,那位廖夫人,是邪 教之人?
她制造灭门案子,好带走那家的孩子,认成义子,那他是吗?
爹娘对他十分疼爱,但该打也打,该骂也骂,他从来没感觉到他与兄姐有何不同,也从来没想过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逃荒时,家人一个个死去,他爹爹刚死两天,廖夫人就来了,真的有这么巧吗?
逃荒时他不过一瘦弱少年,他的兄长天天做农活,健壮的很,可兄长却死得最早,然后是娘亲、嫂嫂,姐姐,只有他自己,连生病也没有过。
这真的只是凑巧吗?
他不敢深想下去。
但,不管怎样,廖夫人是邪教的人,而他,在别人眼中,与她是一伙的。
那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不由得摊开手掌,呆呆地看着自己修长漂亮的手。
早知道会这样,上一餐的小鸟儿,那羽毛,应该做得更好看些才是。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直到了晚上。
门外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锁被人打开了,韩枕戈迟钝地转头,就见盛明麟走了进来。
他这屋子逼仄的很,他一进来,就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猛然站起,退了一步。
鼻端忽然嗅到了一股甜香,他的眼神,情不自禁的被盛明麟手里的盘子吸引。
盛明麟看他眼神探究,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感兴趣,就不由得心中微叹。
这,真的是他的道。
他就把托盘放到了桌上,道:“这是他们做的,你尝尝。”
韩枕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就拿起来仔细看,然后掰了一小点儿尝了尝。
珠珠喜欢吃甜食,王府的面点师傅其实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再说月饼就是套模子做,馅料调得十分精致,韩枕戈吃着,也不由点头。
盛明麟道:“你觉得如何?”
韩枕戈道:“不错。”
“你能做得更好吗?”
韩枕戈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可能,不能。”
盛明麟道:“但珠珠不吃。”
韩枕戈一怔抬头,盛明麟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珠珠只咬了一口,就不肯吃了,说这不是你做的,不如你做的好吃。”
韩枕戈呆呆地看着他。
珠珠在韩枕戈心里,绝对是不一样的。
珠珠不光是一个喜欢他理解他的小小知音,且她身为幼童,天真懵懂,单纯无害,可以让人放心;更重要的,她是主子。
这跟骨气无关,对一个性子柔软的人来说,有一个主导者真的十分重要。
盛明麟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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