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的身影在模糊的街道上渐远了。
贾海子躺在床上,心内的亢奋不停地涌动,好似火山喷发的前一刻。
他彻底睡不着了,从床上站起身来,闭上眼睛,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
遥想傀蜮谷内的风景,还有数日后的风光。
一切都如他所愿,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入谷名额来的不费吹灰之力,婉儿也投向自己的怀抱。
更令他心念通达的是,很快就可以为魏不二盖一座坟头了。
说来奇怪,他自认为不是一个锱铢必较,有仇必报,小肚鸡肠的人。
与宗内师兄弟相处和洽,便是遇到些不愉快,也一笑而过罢了。
可一旦遇到魏不二,真是肚子里倒了油,点了火,烦躁恼火烧的旺。
修士界有相生相克一说。
人与人之间,亦有克星的说法。
他想,魏不二多半就是自己的克星。
这克星若是由他慢慢成长,只怕真要成了心魔。
心魔一生,大道即毁。即便是魏不二没有看到他和婉儿藏尸那一幕,即便他和钟秀秀之间没有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为了自己的长生大道能顺顺当当走下去,他也要快刀斩乱麻的。
至于似乎是无辜者的魏不二,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了。如果有来生,希望他投个平凡人家,再不要参和到不属于他的修真世界。
贾海子打开屋里的窗户,夜幕如布,繁星浩瀚。
叫他不免心生敬畏之情,心想我的修行大道,便如这星空一般,无穷无尽罢。与这星空相比,魏不二算什么?从今往后,他要专修大道,少参和到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便在此时,一声破空的低鸣响起。
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无影鞭蛇在内海中轻轻一抖,蛇影抖现,助他向下一俯。
紧接着,似有一道冰冷的利器从他头顶掠过,将发髻整个剃了去,将头顶溜了个半个光头。
差一点就死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站起身来,把青云剑持在手中,四下张望。
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方才那柄利器也消失不见。
连那对手和凶器的样子也没看清,未免太窝囊了。
“阁下是哪一宗道友?”
他强忍着怒气:“可否现身相见。”
过了半晌,却无人应答。
他连忙遁出客房,四下探查,却未发现任何异样。
“装神弄鬼么?”
嘴上如此说,但人却再也不敢呆着,从客栈遁出来,一路绷紧了神经,直奔到宗盟驻地才安下心来。
……
不二躲在客栈屋顶,看着贾海子的身影急匆匆离去。
方才那一击失手,便再无第二次机会。
想起贾海子身上浮出的蛇影,想必就是他体内的镇海兽无影鞭蛇,没想到竟有自行护主的意识。
这一击出手看似有些莽撞,但其实他思量了许久。
一来自己心中杀意刚猛,若不出手,倒叫念头不通达。二来他一路行的小心,绝无旁人知道行踪,没有后患。三来看贾海子方才的样子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全无警惕,得手的几率也会很高。
再者说,以后碰见贾海子独处的机会还能有几次?再等下去,就要回宗去,那就更难下手。
不过,回宗之后,自己还有木晚枫帮忙,两人细细合计一番,未必不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将贾海子干净利落地除掉。
他有些想不通贾海子为什么非要除掉自己。
但世界上想不通的事情多了,没有人有义务一个个告诉自己。
他只需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一定要赶在贾海子杀死自己之前,杀了对方。
出了客栈,他原想径直回到宗盟驻地。
一路边行边琢磨:贾海子想将自己骗入傀蜮谷,这又何尝不是自己斩草除根的机会?
便在鬼使神差之下,去某家店铺买了一本专门介绍魁域谷情况的卷轴。到手之后,才回了驻地,找到顾乃春将置办的东西尽数交付,又回到自己的独间。
想起了婉儿,心中暗道:要骗我入谷,总得来找我说话。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忍心说出口。
躺在床上,心中万般感慨。
听婉儿和贾海子的对话,婉儿并非心甘情愿。
但他已经没有兴趣探究,一闭上眼,就想起婉儿曾与自己说过的话,想起在长乐村时,两人一起放牧时的情形,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这一日身子虽不算劳累,但心里却好似压了千斤的担子,让他疲惫不堪,渐渐地合眼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打开门,模模糊糊瞧见一个清秀的面庞正看着自己,果然便是婉儿。
不二眼皮一跳,暗道一声:“你终于来了。”
只觉得她与往日大不相同,眉目之间夹着浓浓的忧愁之色,眼波木讷,顾盼彷徨。
“这么晚来找我。”
他装作茫然不知的样子:“有什么急事?”
婉儿问道:“可否进去说话?”
不二便将她让了进去,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只静静看着她。
“不二,你我的机缘到了。”婉儿勉强笑道。
不二暗道:你说的可当真好听。
便问她:“什么机缘?”
“我争得了两个入谷名额,咱们俩一块儿进去。”
婉儿似乎也有些紧张,竟然没有发现不二的异样。
不二默了许久,才回道:“那谷里有什么好的?我不大想去。”
“蜮灵石,”婉儿道:“你不想要么?”
不二只摇了摇头。
婉儿哪里料到他这般反应,一晃神才问:“你该不会不知道蜮灵石有什么用处吧?”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它可以提高神魂连通镇海兽的几率。尤其似你这般镇海兽稀有的,日后若想制作神魂连通卷轴,少不得用到它。”
不二默默听着,瞧着她的眼神,想起两人昔日嬉笑打闹时的情形,好像只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他心中暗想:你这样待我,心里便没有半点难过么。
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半句话。
婉儿见他默不作声,只以为是被谷中的角魔吓得,便试着问道:“魏不二,你该不会是害怕谷中的角魔罢?”
不二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如果我不愿意,你也非要我去么?”
婉儿一时间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不二,嘴唇张了又张,终于说道:“你不愿意去,我自然不会强求。”
说完,默了许久。
见不二始终不答话,她脸上阴晴不定,似乎陷入巨大的挣扎中。
末了,终于补上一句:“但你不晓得这个名额有多难得……”
不二无言以对。
窗外的月亮似被突袭而来的乌云遮住了光彩,屋子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婉儿的面孔不再像方才那般清晰,眼睛、鼻子、嘴巴模糊成黑漆漆一团,似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冲破了乌云,月光重新照进了屋子,照出一片亮堂堂。
在这明暗交接的一刹那,婉儿的面孔再次清晰起来,脸上显出一丝不忍的神情,却转瞬即逝。
不二定了定神,心中暗道:你既然如此看重此次入谷,甚至不惜赌上我的性命,我倒是愿意瞧瞧你们两个玩的什么花样。但是贾海子想要我的性命,倒不如看看他的星辰大海。
他早就动了在傀蜮谷中除去贾海子的念头。
傀蜮谷里多危险啊。
某个角魔一招不慎,将云隐宗合规院顾院主的得意弟子杀了去,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接着,又细细权衡一番:虽然木晚枫说过谷中恐有危险,但想来宏然宗盟也不会没有防备。自己正好和谷中的角魔搏斗厮杀一番,一来为长乐村的乡亲们报仇雪恨,二来收集些许蜮灵石,三来说不定能遇到传承毕蜚血脉的角魔。
便点头答应了。
婉儿的脸上忽然显出复杂的神色:“你若是想反悔,便早些告诉我。”
说着,拿来一包岳恒宗的衣裳,要他明日穿好了,跟着自己混进去。
交待妥当,竟在心中升起难以言明的愧疚感。
甚至,产生了以某种方式补偿不二的强烈冲动。
正在犹豫间,却听不二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可还有别的事情?”
说话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立时将心中的诸多想法浇灭。
抬头看看魏不二,容貌仍是往昔的容貌,却又分明陌生了许多。
“我只为此事而来。”
她想了想,回道:“如此再不打扰。”
不二瞧着她的背影从门外消失不见,思绪千丝万缕,百感难分难言。
此后,便再也合不住眼。
脑袋在枕头之上无尽地流浪。
念头则飞出了九霄云外,晃晃有种魂元离体之感。
索性从储物袋中取出那份记载傀蜮谷资料的符箓,细细研琢起来。
待至天明,竟然再未入眠。
婉儿一大早便找到不二,二人穿扮好了,便混入岳衡宗的十人队伍。
在岳衡宗领队师叔的带领下,径直出了城外,一路上皆是茂密森林。
约莫遁了五十余里地,忽然瞧见前方远处蓦然隆起一片绵延山峰,山峰与山峰之间夹着一道巨大山谷,想必便是傀蜮谷了。
不二瞧得一惊,奇怪这山谷何时出现的,怎么毫无预兆。
便在好奇之下,向后退出几步,再往前瞧去,那绵延山峰竟然一个也瞧不见了,不由得咋舌不已,想这傀蜮谷果然有些邪门。
待到了临近傀蜮谷不远之处,各宗各派的长老弟子愈来愈多,只瞧见一座雄宏宝殿伫立在一片平地之上,大门敞开,不住地有人往里面进去。
岳衡宗那位领队师叔带着众人进了门,将不二和婉儿单独叫过来,稍作嘱托:“我只有两件事要说:第一,虽说入谷的名额按照惯例可以由各宗自行分配,但我想,你二人入谷之事恐怕也未经师门允许,还是尽量不要声张的好。”
“第二,贵宗与我岳恒宗并非联盟关系,故而入谷之后,还请各行方便。”
二人自然答应了。
那领队师叔交代完毕,便自顾去了大殿后厅,与各宗领队寒暄。
不二和婉儿则跟着岳恒宗一众人去了大殿一角,四下观望。
只见大殿中央立着三个数十丈为径的大高台,高台之下各自写着常元宗、法华寺、兽人塔。
再往一旁看,立着七个十丈为径的小高台,各自写着湖山乾坤塔、皖陕阳洛图宫、江东乐韵宗、甘陇焚烛山、南疆御鬼宗、陕阳逐风谷和湘潭月林宗。
不必说,这些高台自然是为三大超级宗门和七个大型门派准备的。
往台下瞧去,只见大殿里多是参加此次大典的开门境弟子,穿着各色衣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里大多是名门正派,许多弟子彼此相识,便趁此机会叙旧交新。
不一会儿,顾乃春带着云隐宗一干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不二连忙藏在众人身后,只怕被木晚枫瞧见。
只见顾乃春穿了一身崭新的道袍,面上容光焕发,言谈中气十足,行止神采飞扬,脚步轻盈痛快,人人都觉得他与往日大不相同。
但顾乃春身后却未看见贾海子的身影,这倒是不大寻常。
不二细细找寻,这才瞧见贾海子头带着一顶青丝纶巾,遮住了半个秃头,在人群中急匆匆寻找着什么。
不多一会儿,他到了月林宗一干人休憩处,向方、朱二位师叔问了好,便将钟秀秀唤了出来。
婉儿瞧见,脸色一变,便凑上前去,不二也跟着她走,二人躲在人群里,竖起耳朵细细听去。
只听贾海子说道:“钟师妹,我找你不为别的事,只希望咱们入谷后,可以结成联盟,携手并肩,共进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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