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娜看着张义和徐小曼的争辩,叹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让小红帮她把听诊器放进她的救护箱中,转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大嫂,你这是要去哪里?”张义连忙问道。
王金娜回过头,指着武解放对着他道:“我去给他煮点粥!”
徐小曼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不由得叫道:“大嫂——”
王金娜笑了一下,不等徐小曼反对,当先地对着她道:“小曼呀,作人是要讲一个良心的呀!武解放是小武的儿子,就算他千错万错,活该受苦。如果我们没有遇上这件事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既然我们碰上了,难道就能够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而见死不救吗?张义说得对,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总会有辨别是非的时候!”她说着,又耐心地劝道:“小曼,小武和我们家是老朋友;王芹大姐又曾救我们,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就算是不看僧面我们也要看个佛面吧?你也是作母亲的人,如果王大姐还活着,你想,她要是知道我们对解放见死不救,会怎么样得伤心吗?”
徐小曼的脸红了起来,想到王芹王大姐的时候,泪水就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这年月里,悲惨的人太多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家庭就已经非常悲惨了,可是跟别人的家庭比起来,真得已经算是幸福的了。人贵在知足,常怀着一颗感恩之心,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忧伤与痛苦了。
“大嫂,你歇着,还是我去煮粥吧!”徐小曼止住了王金娜,抢身在她的前面走出了房间。
王金娜和张义望着徐小曼离去的身影,两个人同时感到了一种欣慰。王金娜再一次转过身,看着躺在破烂的沙发上双眼依然紧闭的武解放,忽然发现他的眼角上挂着一颗泪珠,她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武解放已经醒了。
“小虎,你和你三叔把武解放抬到熊雄那间屋里,放到床上去!”王金娜对着小虎道。
“好!”小虎答应着,马上动手,与张义一道抬起了武解放,虽然对这个同学恨之入骨,但是小强还是帮着搭着手,一起进了一楼熊雄的房间。
忽地,王金娜听到了楼上传来“嗵”的一声响,她抬起头来,马上看到了武小阳拐着那条打着夹板的腿坐到了地板上,她连忙快步走上楼去,只见到武小阳满面的泪水,倚靠着拦杆,一边捶着胸,一边无声地痛哭着,他没有象以往那样发出大吼,只是因为他也非常清楚,这是在别人的家里,不能够再给张义一家多添麻烦。显然,武小阳在刚才就扶着墙走出了房间,听到了,也看到了楼下所发生的一切,他想要忍住哭泣,忍住泪水,却如何也不能够。
“别这样,小武!”看着武小阳悲伤欲绝的面孔,王金娜也觉得心如刀绞一般得难受,她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张义、小虎与小强从熊雄的那间屋子里走出来,也发现了楼上的武小阳,齐齐地赶到楼上,张义与王金娜一样地劝解着武小阳,小虎这才觉出来了这对父子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良久之后,武小阳才缓缓地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他张着一双红通通地眼睛,望着王金娜和张义,却半是埋怨,半是心痛地道:“王医生,那个小畜牲,你还救他干嘛?”
王金娜听得出来,武小阳虽然对自己的儿子恨透了,但是在真得看到武解放落迫如此之时,那种作父亲的爱惜与怜悯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他的话虽然是一种骂,却又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不等王金娜开口,张义已然解劝着:“小武,你说什么傻话呢?解放要是真得有个三长两短的,以后你怎么去和谢三娘和王芹大姐交待呢?”
张义的话,一下子便说到了武小阳的痛处,他的泪水越发得狂泄,却再也答不出一句话来。
徐小曼端着一碗粥走进来,打开了熊雄的那间房门,却传出了一声惊呼来。张义和小虎连忙跑下了楼去,来到了这间房内,却见到屋子的窗户敞开着,床上却没有一个人,他们马上明白过来,小虎不由得喊出声来:“武解放跑了。”
楼上的武小阳正止住了悲声,伸着脖子紧张地看向楼下,听到这一声喊时,不由得再一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
张义带着小虎和小强一起出去找逃跑的武解放,在路上的时候,张义简要地向小虎讲了一下武解放参加红卫兵的事,当听到武解放竟然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性,而将自己的父亲揭发出来的时候,小虎沉默了,在他参军之后,这几年来一直接受着共产党的政治思想教育,但是,从小因为受到王金娜根深蒂固的国学文化熏陶的影响,令他真得有些分不清楚这其间的是非黑白了。如果单单从红卫兵的阶级觉悟和革命觉悟上来看,武解放此举应该就是大义灭亲,并没有什么过错;但是小虎知道,这种事情如果换作他,是无论如何也作不出来的,因为他也深深地知道,中华民族从古到今几千年的文化底蕴里,一直奉行着“百行孝当先,万善孝为首”的准则,这种准则也是王金娜从小就灌输给他的,如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连孝道都不提倡的话,那么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可能从内部就要分崩离析了,离着败亡也就不远了。
他们找了四个街区也没有发现武解放的影子,眼见着天就要黑下来,还是小强想到了什么,带着张义和小虎跑到一个跟武解放关系最好的同学那里打听,这才知道,在王芹死后,武解放被从省委大院里赶了出来,靠着同学的施舍和照顾,这才饥一顿饱一顿地挨过了这么些日子,每天晚上,他都会跑到火车站的候车室的长椅上睡觉,因为那里比较暖和。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张义、小虎和小强赶到了火车站,一直守到了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武解放出现在候车大厅内,乘着他躺到一个长椅上的时候,张义和小虎冲出来一起按住了他。
开始的时候,武解放还使劲地挣扎,大声地尖叫着,即至看到是张义和小虎、小强时,马上停止了反抗,任由着小虎扭住自己的胳膊,带着他走出候车大厅。起初的时候,还有很多旅客在围观着这几个人的撕扯,因为小虎穿着军装,所以很多人都对武解放指指点点,把他当成了小偷,一个铁路警察还跑过来询问情况,小虎敷衍了一番,才将他打发走。
在回家的路上,张义和小虎两人一左一右将武解放夹在中间,尽管路上张义不断地询问武解放问题,他也只是低着头一句不答,就好像是木偶一样,任由着张义与小虎摆布着,一直到家。
徐小曼没有再象开始那样,对武解放横眉冷目相待,毕竟武小阳还在这里,她也知道,就算是他的这个儿子再不争气,他这个作父亲的还是痛有心里。
王金娜和张义都没有责怪武解放逃跑,让他坐到了饭桌前,徐小曼端上了饭菜摆到他的面前,他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也许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抵挡住香味的诱惑,开始毫不犹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这碗饭吃得干干净净,连碗上沾的米粒都一颗不剩地舔掉了。看着武解放这种吃相,所有的人都有些心酸,便是连与之水火不容的小强也默然无语,看这个样子,武解放的确有好几天没有吃到过饱饭了。
“今天不能吃太饱!不然会伤胃的,饿就饿一点儿吧!”王金娜十分有经验地对武解放道。
武解放点了点头,看了王金娜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虽然这个时候武解放的脸又脏又黑,头发也乱成一团,但是王金娜终于还是看到了他那一双本来就应该是孩子般无邪的双眸,这不禁令她感慨万千,本应该坐在课堂上好好读书的这群少年,为什么非要卷进到这场污气冲天的政治运动中来呢?一代人,也许就这么被糟遢了。
“小虎,你带他一起去洗个澡!”王金娜对着小虎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对了,小虎今天晚上你就跟解放睡一块吧!”
“嗯!”小虎答应着,拉起武解放向洗澡间走去,徐小曼早就替他们烧好了地一锅热水,同时拿了几件小强的衣服过来给武解放换下。
看着小虎和武解放去洗澡了,小强有些不乐意起来,撅着嘴道:“我要跟大哥在一起!”
徐小曼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要胡闹!”
张义与王金娜对视着,他自然知道王金娜让小虎与武解放同住的原因,是防止武解放再一次地逃跑。
※※※
夜深了,但是王金娜、张义、武小阳和徐小曼却没有一丝的困意,熊雄的那间屋子里已然没有声音,想来武解放在小虎的看护之下,已经睡着了。
“我……我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感谢你们!”嗫嚅了半天,武小阳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来,他知道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话都无法来表达他对这家人的感激之情,但他必须还要说些什么。
“小武,不要这么说了!”王金娜第一个打断了他的话,郑重地对着他道:“你和老三也是多年的战友,战场上生死与共地活下来,如今还能够在一起,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我们大家不彼此帮衬一下的话,那就更不好过了!”
“是呀!”张义也点着头,道:“大嫂说得不错,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我们不互相帮助,你说还能指着谁呢?”
武小阳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地道:“但是,总这么着连累你们,也……也不是一个长久的之计呀。我伤好了,还可以回医院作些杂事,只怕解放这孩子好脸面,不服我管呀!”他说着,又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哀伤的叹息。
听着武小阳的话,分明就是一种失败,但是,他提到的问题却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他们两个如果再生活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又或者对于武解放来说,都是非常难受的。
徐小曼道:“小武呀,你别想得太多了,我听收音机里中央正在号召各学校复课呢,我想过不了多久,等学校复课后,这些红卫兵组织就会解散,到时候让武解放接着去上学吧!”
武小阳却是摇着头,还是有些苦涩地道:“解放没有你们家的小强那么好学,成绩一直不好,再让他进学校,只怕还是什么也学不到呀!”
张义想了想,忽然道:“我听小虎说他这一次是跟着部队来这里征兵的,不如明天问一问他,看能不能把解放招去当兵,也许会好一些!”
听到这个建议,武小阳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这个时候,小强那间屋的门忽然打开了来,小强并没有睡觉,原来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他马上也跟着自己的父亲叫着:“我也要去当兵!”
张义、徐小曼和王金娜都不由得一愣,不等张义和徐小曼答话,王金娜马上断然地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小强不满地问着。
王金娜道:“首先,你的年纪还小,不到当兵的年龄;其次,学校马上要复课了,你还是应该好好去读书,不管以后做什么,必须自己要有文化!”她说着,又看了看张义和徐小曼,接着道:“除非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让你去!”
听着王金娜的话,小强失望万分。
但是张义和徐小曼却知道,王金娜如此反对小强去当兵,正是因为他们这一家人,以及她这一生,都被这个“兵”害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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