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只是持续了片刻,便被呼啸的炮火轰击的声音淹没了,张贤不由得爬上了最高处的山头,和几个战士踮着脚地看着南面的火光冲天而起,那种震慑的感觉此时不再是一种壮观,而真正得成为了一种揪心的慌。他知道,自己这方面部队是没有重火炮的,那些火炮都是美国人打出来的,近的几乎就打到了龙门寺的跟前,就在他们的眼前炸裂,他都可以感受得到大地的震颤与怒吼。他又从山顶跑了下来,实在是没有办法用旁观者的心境来看待就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战斗,其实,从他进入朝鲜战场上的那一时刻起,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牢牢地与志愿军的命运系在了一起。
二一五师的临时战前指挥部里,也是一片得忙碌,人员进进出出的,那些参谋也好、通讯员也好,或者是那些指战员们,一个个都面色凝重着,便是说话也是用尽了浑身的力量一样,就是在喊着,在叫着,因为声音小了便会被炮弹的爆炸声掩盖掉。藏在山林里搭起的一个小棚中的报话组此时成了最忙碌的地点,时不时地总有电话不知道是从哪里打过来,接线员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便是喊话的语气也变得声嘶力竭了,只有那些参谋和通讯员来回地跑着步,就好象是机器人一样地做着往复的运动。
张贤有些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了,他此时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样,虽然他的任务还是保护师指挥部的安全,可是在这种大战打起来的时候,又是他们进行的主攻,除非是被敌人的炮火和飞机袭击,而此时又是在黑夜里,没有敌人的空袭,所又,他的这个任务要简单得许多。此时他也有空隙站在指挥所的外面,听着王大虎一直在呼三喝四。
“六四五团的电话线怎么还没有接通?”里面传出来了王大虎近呼恼怒的斥责着,从师部通往六四五团指挥所的电话线应该在下午就接好了的,想来又一定是被敌人的炮火炸断了。
“师长,我们通讯连已经去了六个通讯兵,没有一个回来!”通讯连的李冬连长也有些焦急地回答着。
“我不管!”王大虎此时的话语已经近乎不讲道理了,他大声地对着通讯连长吼着:“无论如何,你必须要马上给我把电话线接通,否则,你也别回来见我了!”
“是!”李冬连长大声地回答着,仿佛是一个没头苍蝇一样地从里面跑出来,火急火了的,却一头撞到了张贤的怀里,好在张贤已然有所准备,他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由得怒地骂着娘:“谁他妈的走路不长眼睛?”抬起头来,看到了张贤,不由得又消了一半的火。
虽然被这个李冬连长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但是张贤并没有发火,他觉得这个李连长也的确是有些焦头烂额了,明明是他自己不长眼睛撞上了别人,他还倒打一靶,只是在这个时候并不是来跟他理论的时机。他主动的拉起了这个通讯连的连长,陪着笑:“呵呵,老李,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李冬拍着自己的屁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于营长,不好意思哟,是我撞了你!”到底他还是有些知趣的。
“到底是怎么了?”张贤不由得问着:“师长好象发了很大的火?”
李冬道:“我们今天接好的线路,仗一打起来就断了,跟六四五团无法联络,我已经派出了六个通讯兵去接线,可是都没有回来,没办法,只好我自己去看一看!”
“我跟你一起去吧!”张贤也不是心血来潮,他实在是有些坐卧不宁,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人在打,那种等待就是一种煎熬。
李冬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你还有你的事!”
“现在我呆着也难受,还是跟着你看一看!”张贤坚持着。
李冬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
夜色依然笼罩着整个大地,四面一片得黑团,但是激烈的枪炮声与忽闪忽现的火光,已然将这本应宁静的夜彻底地打破,一切都变得血腥而恐怖。
二一五师的通讯连说是一个连,实际上不过几十个人,只是在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堆工作,没有一个可以替换的人,所以李连长此时只好自己亲自沿着下午排好的线路,一步步地向着六四五团指挥部的方向过去,以便排察哪里断了线。
天空中的炮弹时不时地就在旁边炸裂开来,张贤的经验十分丰富,听到炮弹声响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会落在哪里,所以,总是能够抢先一步卧倒在最安全的地方。战场上,这其实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或许不到一秒钟,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也许,仗打得多了,这也就成为了本能。
从龙门寺出来,两个人顺着电话线向南面的砥平里靠近着,越是靠得近了,那边的枪炮之声就越是清晰,但是两个人却都没有一丝得害怕,张贤见得多了,倒没有什么,但是他看了看这个李连长,却见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正小心翼翼地察着线,好象并没有在意前面就是战场。也许因为职责所在,这个李连长过于投入了。
又一声呼啸而来,“小心!”张贤一把扑倒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李冬,紧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一枚炮弹就落在了他们不远处的前方,掀起地上的泥土如雪一样纷纷落下来,刹那间便盖处了他们的半个身子。
好半天过去,张贤还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嗡嗡直响着,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忽然觉得手上湿漉漉的,一摸之下才发觉这是血,可是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得疼痛,而这时却听到了李冬的呻吟之声来。
“怎么,你受伤了?”张贤马上明白过来,关切地问着。
李冬也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借着忽闪而过的炮火映射,张贤看到了他的头上正淌着血。“你伤到了哪里?”他连忙问着。
“我……我没事,头破了!”李冬喘着气。
“我给你抱扎!”张贤说着,果断地从棉袄上撕下来一块布,从李冬的手里接过手电筒来,照着他的头,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才发现一个碗口大的弹片正镶在李冬的左侧头上,离着太阳穴也不过两指的距离,他的帽子在刚才自己扑倒他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了,这也许就是他受伤的原因。那个伤口的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来,张贤知道如果再不止血,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夜里,人根本就挺不了多长时间。可是这个弹片还不能取出来,因为取出来后,那里就是一个洞,他只好包在布里面。
“还是先回去治下伤吧!”张贤替他包扎着伤口,一边建议着他道。
“不行!”李冬马上回绝了:“我必须要把线接好!”说着,不顾张贤的阻拦,抢过他手中的手电筒,继续找着电话线。
张贤知道自己是无法劝得动这位倔强的连长,只好替他背着一盘线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终于快到了砥平里的外围,这里离着六四五团的指挥部已经不远了,李冬也终于看到了那截被炸断了的电话线,他兴奋地几乎是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正要跑过去接线,却又被张贤一把拉住了。张贤看到的却是此时的环境,这是在一个小山岙里,上面不知道什么起成了敌人的一处坦克阵地,有两辆坦克就停在那里,前面还挖了两道又长又深的壕沟又作保护,不让对手靠近。这里显然是敌人两处阵地的结合部,所以他们为了弥补这个缝隙,才进行了如此得配制。而在下午的时候,敌人的坦克还没有开到这里来。
那两辆坦克在山坡之上,来回地转动着炮塔,车灯就像是探照灯一样对着小山的下面不停的、来回地晃动着,那些敌人也很害怕,生怕会有中国人象是天兵天将一样地从黑暗里成群结队的冲过来。
在敌人坦克的灯光晃动之下,张贤和李冬都看到了那截断线附近倒下去的几个战士,李冬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他手下的六个通讯兵就躺在那里,有的人身体已经被强大的火力打成了几段。
“怎么办?”李冬焦急了起来,此时排察断线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就摆在这里,他们却没有办法避开敌人的灯光和火力,把这两根断线接在一起。
张贤的脑子也在飞转着,他看了看自己背在身上的电线,忍不住地问着:“老李,这根线有多长?”
“五十米!”李冬随口告诉着他。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要是从这里绕过去,五十米可能不够!”
李冬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张贤是想要躲开敌人的灯光和射击范围,在黑暗里接上线,然后又绕到黑暗里过去,再接另一边。
“没事,这是双股线,有两根!”李冬对着张贤说着,已然取出电工刀来,熟练地劈开了绝缘皮,里面果然是两股线。
当下,在黑暗里,两个人互相配合着,很快便将这两股线接成了一根,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黑暗在牵着线绕向另外一边,此时,砥平里的枪炮声还在响起着,只是对于张贤来说,却又多了一分得担忧,毕竟是美国人的火力要强大了许多,刚才还有些此起彼伏的冲锋号声、喊杀声几乎已经听不到了,这就说明在双方的攻防战中,敌人是占据了上风。
两个人终于缓缓地爬到了山岙的对面,没有惊动山坡上面敌人的那两辆坦克,这已经是万幸了,张贤也觉得很是顺利。
李冬接好了线,又用电话试了一下,的确是接好了,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对着张贤道:“好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他说着,仿佛是终于如释重负了一样,放下了电话,便躺了下去。
“我们快回去吧!”张贤提醒着他。可是,李冬就好象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他不由得挨身爬过来,推了他一把:“走了!”
李冬还是一动不动。
张贤愣了愣,把他翻了个身,借着山坡之上敌人灯火的余光,这才发现这位通讯连长已经停止了呼吸。
蓦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与悲伤如狂潮一样得袭过来,他只觉得自己的泪水象是雨一样地涌出了眼眶,可是,却不敢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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