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编十一旅到达汝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在他们之前,整编十一师的另两个旅也已经平安地到达了汝南城。到达了汝南之后,胡从俊这才向信阳的张轸主任通报了整编十一师的情况,这已然是先斩后奏了。面对这样的处境,张主任也只好如实上报给了国防部。
汝南城也只不过是一个过渡,胡从俊是要在这里把整编十一师的各旅整合一下,然后各部队再转让回原来的驻地休整。首先,当然还是要开一个上蔡作战的总结会,以分析在那个战场上整编十一师的得与失。大家都非常客观,总体来说,虽然开始的时候,在战役初期整编十一师显得有些被动,但是在接下来的反应里,胡从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非常成功,主力两个旅杀了一个回马枪,一举扭转了被动的局面,并且在战役的后期,还一度占据了战场的主动,如果单单从上蔡这个战场上来看,国军应该是胜利的。从战后的双方人员伤亡的统记上可以看出来,整编十一师共伤亡四千人左右,而解放军三个纵队伤亡是整编十一师的两倍,达到了八千人,并有近六百人被俘。但是,如果把上蔡战斗与开封之役联合起来看,那么上蔡之战无疑失败的是胡从俊,胜利的是刘兴华。刘兴华成功地拖住了整编十一师进入开封的前沿战场,为解放军能够顺利夺取开封全歼守军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也就在胡从俊在汝南与各位旅长、参谋坐在一起讨论上蔡之战的得与失的时候,蒋总统的直线电话却是突然而至,当刘副官走进会场向他报告总统要求与胡军长通电话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怔住了。这种事是十分少见的,蒋总统日理万机,却在这个时候要与胡从俊通电话,并没有用电报或者手喻来传达他的命令,这也很是反常。难道是独独对胡从俊的青睐吗?
胡从俊也是稍微愣了一下,将会议的主持交给了萧参谋长,然后起身走出会场,随着刘副官而去。张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他走出会议室的瞬间,分明看到他挥着手在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六月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虽然会议室的门窗都被打开来,也有些许的风吹进来,却无法驱散掉整个会场中的闷热。
萧参谋长随便讲了几句话,也无心地主持下去,便让大家自由讨论。其实在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猜测着什么,却并不是那个已然结束了的上蔡战役,而是总统亲自打来电话会与胡军长说些什么。
徐海波就坐在张贤的身边,这个时候,忍不住转过头来,凑到了张贤的面前,有些担忧地问着:“阿贤,总统该不是责怪胡军长擅自从上蔡战场上撤军吧?”
张贤的心里也在嘀咕着这个问题,点了点头,猜测着:“也许是吧!”
徐海波沉默了一下,又经不住地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撤掉胡军长呢?”
张贤愣了愣,果断地摇了摇头,答着:“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胡军长是国军中的常胜将军,在这边的中原战场上,也就是那个第五军的邱雨青能与他有得一拼。再说了,如果他离开了十八军,还有谁能够担当得了十八军军长的重任?只怕谁过来也不能服众的!”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徐海波也点了点头,的确,放眼国军中如此众多的将领,除非是从十八军里升官出去的,真得很难再有如胡从俊这么合适的军长了。再说,胡从俊经过这么几年的辛劳,整编十八军中上到师长、旅长,下到团长、营长,都是被他笼络过的人,换过别的人过来,也根本玩转不动这一群人。
“我想,就算是总统为了这件事找胡军长,最多也不过骂他几句而已!”最后,张贤这么猜测地道。
徐海波深表同意,也就放下了一颗心来。
但是,话虽然是如此地说,张贤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忽然想起了常德保卫战中的罗达师长,罗师长死守常德,天下的人都看得明明的,可是蒋总统却一点也看不见,若不是军委会、中央里许多人从中的周旋,只怕罗达早已经人头落地了。蒋总统要是真得犯起了糊涂来,那可当真得会令整编十八军灰飞烟灭了!
过了老半天,胡从俊才白色惨白地走回了会议室,众人刚才还窃窃私语着,一看到他走进来,立即止住了话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军长进来。
胡从俊在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已然收住了刚才还紧崩地脸,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却又显得如此得不自然。
“呵呵,没什么事,老头子只是问了一下我们在上蔡作战的情况!”胡从俊向大家解释着,然后又转头问着萧参谋长:“老萧,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萧参谋长道:“讨论得差不多了!”
“嗯!”胡从俊点了点头,对着边上作纪录的副官道:“李副官,回头你把这份会议纪录整理一下,先拿给我看!”
“是!”李副官回答着。
胡从俊又扫视了下面在座地诸位一眼,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说的吗?”
所有的人都摇了摇头。
“那好,这次会议就到此结束,散会!”胡从俊迫不及待地宣布着。
看着胡从俊判若两人的表现,张贤知道他刚才与蒋总统在电话里不只是说了上蔡的战事,定然还有别的事情,只是他却不愿意讲出来。
大家鱼贯着走出了会场,张贤却是最后一个,在离开会议室之前,他故意走到了胡从俊的面前,这个时候的胡军长却是眼望着窗外的天中山,若有所思一般。
“军长,要不要我陪你去游览一下天中山呢?”张贤灵机一动,对他建议着。
胡从俊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了张贤一眼,点了点头。
的确,人要是在不舒心的时候,出去走一走,也是一种缓解压力的好办法。
※※※
天中山,位于汝南城北,不过是一个方圆只有五百多平米的小土坡,但是名气却不小。相传禹分九州,将此处定为天下之中,故而有了天中山一名。这座小山之所以著名,除了这个传说之外,还是得名于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在些留下的最后的墨宝——“天中山”三个大字。
张贤陪着胡从俊走上了这座并不高的土坡,熊三娃跟在张贤的身后,胡从俊的身边也跟着几个他的亲随,山上倒是绿树成荫,微风习习,比刚才在会议室里要凉快了许多。
熊三娃跑的快,几步已然到了山顶,又回转了下来,却是很不明白,问着张贤道:“贤哥,我在驻马店的时候就听说汝南有座天中山,不以为有多大呢,原来就这么一个小土堆呀,这也叫山?那么我们家的坟也可以叫山了!”
听到他如此一说,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张贤却直摇着头,骂着他道:“三娃呀,人不可貌想,海水不可斗量,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让大家笑话你!”
熊三娃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说得是真的呀,这就是一个小土堆吗!”
被他如此一说,胡从俊也笑了起来,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对着他道:“熊三娃,你可知道山不在高,有仙侧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道:“怎么?这么个小土堆上也有神仙吗?”
胡从俊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被这个熊三娃搞得哭笑不得了。
胡从俊这一次却难得地有了雅致,不等张贤解释,他先说了出来:“这座山之所以出名,并不是有什么神仙,而是因为它是天下之中;刚才你们上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刻着‘天中山’三个大字正是大书法家颜真卿的手笔。”他说着,又指了指山下面的汝南城方向,道:“当初这山脚下还立着块《平淮西碑》,可是一碑刻两文,令人嘘唏呀!不过如今这块石碑却不知道到了哪里。”
听着胡从俊的话,熊三娃却是似懂非懂,不明白他说得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典故。
张贤笑了一下,向他、同时也是向在场的众多警卫们解释着:“颜真卿是唐代的大书法家,为人刚正不阿。他生活在唐朝的动乱年月里,是一个四朝元老。那个时候,汝南这里是淮西节度使的势力范围,这个淮西节度使就相当于是一个大军阀,不服从国家的调度,想要自立为王!”
“呵呵,这不就和那些共匪一样了吗?”熊三娃联想地道。
“就是共匪!”胡从俊一口咬定。
张贤看了军长一眼,知道他这是在向这些并不识大体的士兵粗人们以古论今,当下也不多做解释,接着道:“颜真卿为了国家的社稷来到淮西劝说那个叫李希烈的节度使归顺朝廷,但是,这个李希烈只想着称王,还想让颜真卿给他做宰相,被颜真卿严词拒绝。李希烈就把颜真卿囚禁到了汝南,最后又把他缢死了!”
“这个李希烈真是坏透了!”熊三娃经不住大骂出来。
胡从俊却是一声长叹,悠悠地道:“古来忠烈,刀钜鼎镬,甘之如饴,千载下犹懔然有生气,景行既夙,应求无愧,而总理之大无畏精神,尤为后死者所宜秉持勿失!”
熊三娃与众卫士听着他的话,半文半白,仿佛是天书,但是张贤却知道,他的这番感慨之词,正是当年蒋总统在最艰难之时的心声,这是蒋总统的语录。
仿佛是知道大家都听不懂,胡从俊向他们解释着:“我们做人就要象颜真卿这样得忠贞无二,他的书法与他的为人合为一体,所以才能够成就无人能及的艺术顶峰。我们做人也是要一样,绝对不能三心二意,便是战死沙场之上,也绝不投降!”
众人都点着头,张贤也在点着头,却觉得他的这番话好象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那个一碑刻两文又是怎么回事呢?”熊三娃更对这些典故感兴趣,追问着。
张贤笑了一下,道:“这件事倒是要说到在颜真卿死后的几十年了,那个李希烈后来又被他自己的部将所杀,淮西又乱了几十年,被一个叫吴元济的节度使割据着,朝廷想要收服淮西,但是一直没有成功。这个时候,宰相裴度亲自挂帅,大将军李愬采用掏心的战术,只带三千兵勇,在风雪一夜间突袭蔡州城,活捉了吴元济,结束了长达五十多年的淮西叛乱。”
“这个李愬大将军真是了不得呀!”熊三娃赞叹着:“呵呵,只带三千兵马就攻下了蔡州城,不过,那个吴元济也太笨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告诉他:“当时兵发蔡州的还有三路兵马,吴元济是分兵拒之,并不见败,他只是有一些大意!”
胡从俊却在旁接口道:“所以,打仗的时候,我们这些指挥官绝对不能有一点的大意,否则便会有覆灭的危险!”
张贤点了点头,明白他是在告诫自己。
熊三娃还是不懂,又问道:“这个打仗跟石碑有什么关系呀?”
张贤道:“打了胜仗,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庆贺一下呢?为了标榜千史,所以皇帝命令大文学家韩愈写一篇文章刻在石碑上,这就是那个有名的《平淮西碑》。但是韩愈在这篇文章里过度地赞美了宰相裴度的功劳,而对浴血奋战的李大将军及其部众的着墨却不多,这也就引来了李愬一些部将的不满,他们闹到了皇帝那里,而且李愬的老婆也是一个皇亲国戚,跑到皇帝那里为李愬鸣不平。所以后来皇帝又让大学士段文昌重写了一篇碑文,并让人把韩愈的碑文磨下去,刻上了这一篇!”
“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熊三娃恍然大悟,却又笑道:“这些古代的人真是有意思,有什么好争的,应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功劳,争也争不去的!”
熊三娃随口这么一说,胡从俊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别有意味。
张贤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其实无论是宰相裴度,还是大将军李愬,对这件事的态度都很平淡,只是他们身边的那些人不服气!”
胡从俊却在回味着熊三娃刚才的话:“是呀,应该是谁的就会是谁的,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
张贤愣了愣,分明感觉到他是在说自己。
胡从俊又笑了笑,对着熊三娃道:“这个石碑还没有完呢,后面还有故事”
“哦?后面又是什么故事?”
张贤接口道:“这件事原本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李商隐又为韩愈鸣不平,专门写了一首《韩碑》的诗来说这件事。到了宋朝的时候,这里又有一个好事的知县,觉得这个段文昌的文章实在比不了韩愈的,又命人将段文昌的碑文磨下去,重新刻上了韩愈的文章。苏东坡被贬出京城,路过蔡州的时候,也在汝南呆过,写了一首诗: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古残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呵呵,这个典故好热闹呀!”听完张贤的说明,熊三娃最后只崩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张贤也只能暗自摇头,他说了这么半天,只怕这些卫士们也只当是在听故事,都和熊三娃一样,到最后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结束,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但是,当他转过头看向胡从俊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这个军长又陷入了沉思里,好象从他说的这些故事中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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