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无论是第六战区还是第九战区,都已经失去了常德驻守的第五十七师的消息,大家都明白过来,常德已经失守。而此时,进援常德的第十军第三师,已经被敌人三个师团围困在了德山,敌以其第六十八师团为主攻,并配合第三师团,又抽调其一一六师团部分兵力,对第三师发起了猛攻,战斗激烈异常,第三师在周师长的带领之下,顽强支撑,但是终因双方力量悬殊,伤亡惨重,不得不边打边向南突围。
第九战区的薛长官鉴于李玉堂兵团侧翼只有一个第九十九军掩护,而此时的第九十九军还要防备敌第四十师团的突入,不敢轻动,正面第十军损失甚重,故而在其二线的兵团中凑出了九个团,以第三十集团军的副司令欧震中将为司令,组成了欧震兵团,进援常德。欧震兵团是由滇军第五十八军的三个团,加上川军第七十二军的三个团,以及地方上暂编第二军的三个团临时组成,根本是一支杂牌军。
欧震兵团虽说是一个拼盘,但是对于横山勇的威胁却十分显著,这个兵团冲击了他还算保持完好第六十八师团,使他这支最后的预备队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力量再调往北路去为他的第十一军开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第六战区作战的各部完全解除了后顾之忧。在常德丢失之后,第六战区与第九战区终于展现了一次精诚合作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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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暮霭缓缓升起,这一座死城中,一片寂静,天空中倒是有不少的乌鸦盘旋其上,时不时地降临地面,啄食着那些已然有些腐烂的断臂残肢。张贤带着钱营长五十人,分散开来,三四人一组,呈扇形阶梯在废墟中小心地移动着,钱营长紧紧地跟在他之后。忽然,张贤停了下来,眼睛愣愣地盯视着前方,仿佛呆住了一样,动也不动。
“有情况?”钱营长跟了上来,半蹲着来到了张贤的身边,这样问着。张贤并没有回答,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前面的地上,他也随之望去,却见到一群乌鸦正在啄食一具尸体,那尸体已经被子弹打烂,露出了肠子,几支乌鸦正拉着一根肠子争抢着,仿佛是在开一场盛宴。
张贤象遭到了雷击一样,猛然冲了上去,挥动着双臂,泪流满面,从哽咽的喉咙中发出低吼的愤怒。那群乌鸦马上受到了惊吓,搧动着翅膀,扑拉拉地飞上了天空。张贤却跪倒在这具尸体身边,抱头痛哭起来。
钱营长和他的士兵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仿佛明白了什么,如果换成他们,看到自己袍泽兄弟战死沙场,而尸体还被禽兽叼食,又会有怎样得心情呢?
“他是你的人?”钱营长低声地问着。
良久,张贤点了点头,已经平静了下来。这座城市中,所有牺牲的国军士兵,其实都是他的袍泽兄弟。
“他叫什么名字?”钱营长又问。
“司马云!”张贤告诉他:“他是我的一个营长!”
钱营长怔了一下,想到自己也是一个营长,不由得有一些惺惺然,在战场上,所有军官中,牺牲的最多的便是他们这些营连级的中下级军官,不仅冲锋的时候要在前,便是撤退的时候,还要断后。他向后面的人招了招手,马上跑上来了两个人,在他的指挥之下,将司马营长的尸体抬到了一处断墙之后,然后又用砖头碎石盖住,以免再被乌鸦啄食。
在下面的路程中,满眼的是横七竖八躺满了国军与日军阵亡官兵,许多人都是在近接的肉搏战中丧命的。有很多士兵在临际之时,仍以最后力量,将剌刀捅入敌人的腹部,就这么和鬼子挨着死在一块。这些,对于张贤来说,已经看得习以为常,可是对于钱营长和他的士兵来说,其震捍与感动却是无法可比的,许多的士兵哭了出来,大家都想到这几天的常德城中,战斗是多么得惨烈,而我们的兄弟又是多少得视死如归,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大家树立了一个勇敢的楷模,同时也大大加深了对敌人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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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张贤的想法,是要带着大家先去中央银行,看一看高伟和那些伤员是否安全,然后再去汇合常立强及其它几支小分队。可是就在他们要来到中央银行的时候,却听到东面又传来了一阵枪声,那声音在这已经平寂的城中,显得如此急促,又是如此得响亮。
如今的常德城中,能够有枪战,只能是鬼子与隐藏在其间的国军之间发生。只是东城,那块地方张贤太熟悉了,一六九团原本就是守护东城的。他正在想着,那枪声又歇了。
“要不要去看一看?”钱营长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却对他道:“我们不要都去,人多了会暴露目标,来五六个人跟着我过去看一看。”
钱营长点了点头,安排其他人找了一个院落隐蔽起来,然后带着三个人,跟着张贤,向枪声发出的地方奔去。
穿过了几条街,钱营长正要上前,却被张贤阻止,用手向前指了指,他这才看到,在暮色里,前面已经看到了几个鬼子的身影,这几个鬼子正端着三八大盖,来回巡逻着,而在他们的后面,却有大队的鬼子,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这些鬼子在干什么?”钱营长奇怪地问着。
张贤也想知道,只是这个地方是一个角落,只能看到街角的一点范围,他向四周望了望,这里已经到了东城的天主教堂附近,正是当初他与鬼子厮杀激烈的所在,在不远处有一幢还未炸塌的两层小楼,应该可以看到那边发生的事。
于是,张贤带着钱营长四个人,左躲右闪着,避开了敌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这座两层的小楼,果然,从这幢小楼中,可以看到面前的场景。
在天主教堂的外面,松下靖次郎的大队已经将之整个包围,而在教堂的门口,有三个西方人正在与他进行着交涉,这三个西方人,张贤倒是都认得,为首那个大胡子穿着牧师服的老者正是这所教堂的神父,是一个西班牙教士,大家都叫他王约翰;而在他身边的两个,正是在开战前摸进常德城的那两个美国记者,张贤还记得其中一个叫做大卫。
张贤知道,这所教堂早就被日军占领,因为教堂中还有几十个走不动的老弱病残的信徒,再加上这个王约翰又是西班牙人,而西班牙又是中立国,所以岩永旺在得下常德东城的时候,只是派人在里面搜察了一番,没有见到有国军士兵,也就没有为难这个西班牙传教士。后来,因为整个常德进入了坚苦的巷战,而整个城中只有这个教堂还可以栖身,所以鬼子将抓到的一批几十个国军俘虏关在这里面,并派了几个日本兵看守,就如同看守北门外的岗哨一样。如今看松下靖次郎与这个老神父不断地在争执着什么,想来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故,才让这些日本人把这座教堂团团包围。
远远的,张贤和钱营长隐隐听到了那个王约翰用中国话在大声的叫嚷着:“我抗议!你们不能带走我的信徒!这是上帝的旨意,他们只是些老弱病残的人,你们无权带走他们!”
然后是松下靖次郎同样用生疏的中国说在大声地说着:“上帝?呵呵,难道上帝也让你放走我的俘虏吗?还杀死我们的人?”看来,他们之间也只能用中国话交流,松下不懂西班牙语,而王约翰也不懂日本话。
那个王约翰怔了一下,也同样大声地辩解着:“我说了多少次,我们连把刀都没有,上帝说,活在世间都是兄弟,我怎么会杀你的人呢?你的人是被虎贲师的人杀的,他们还救走了那些俘虏!”
松下靖次郎却是一声冷笑,骂道:“八格!你们欧洲人都该下地狱。我不管这么多,那些人肯定还没有走,肯定是被你藏起来了!”
“我可以对上帝发誓!”
松下靖次郎却轻蔑地道:“你还是到天堂见你的上帝去吧!今天如果你不把那些五十七师的人给我交出来,我就把你和你的信徒一齐带走!”
“你要带我们去哪?”旁边的大卫也用中国话问着。
松下靖次郎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美国人?我们是敌人,告诉你,我要把你们带去见你们的上帝!”
大卫和另一个记者脸色惨白,他们当然明白松下靖次郎的话意。他们同时知道,这决对不是威胁,日本人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松下靖次郎有些不耐烦了起来,说着,向后面挥了挥手,几个鬼子当先已经把刺刀架在了这三个西方人的脖子上,这三个人不得不让开了堵着的大门,一队鬼子兵冲进了教堂里,里面马上传来了一阵哭喊之声,不久,鬼子兵押着一群病弱的百姓走了出来,这里面有要人搀扶的老人,有怀抱婴儿的妇女,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还有刚刚会走路的孩童。
张贤的牙不由得咬得格吱吱直响,这一刻,他想起了被攻陷的南京。何止是他,便是连他身边的钱营长这几个人,也都紧张起来,生怕鬼子真得行起凶来。
“我们要想办法来救大家!”张贤这样斩钉截铁地道。
“怎么救?”钱营长皱着眉问道。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张贤冥思苦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街角不远处的一座炸毁而废弃的碉堡中响起了一声大笑,大笑声中,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所有的日本兵马上如临大敌一般拉响了枪栓,抬起了枪来。
“常营长?”张贤忍不住低声喊出了声来。
不错,走出来的人正是常立强。
只见常立强哈哈大笑着,面对松下靖次郎,大声地喊着:“哑巴,你还认识我吗?”
松下靖次郎转过身面对着常营长,一脸得恼恨,他显然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但是他还是很有气度地点了点头,道:“常营长,我当然认识!”
“是呀!”常立强讽刺地道:“你当然不会忘记我,呵呵,还是我带着你去桃花楼嫖娼,你好厉害呀,把那个婊子搞得死去活来。几个月不见,如今你还是这么厉害,把这个常德城也搞得活来死去!”
松下靖次郎紧锁着眉头,他知道要是和这个常立强打嘴仗肯定讨不得半点的便宜,便也懒得再和他吵嘴,一本正经地道:“常营长,你终于出来了!”
常立强笑了笑,道:“是呀,你知道我不忍心我的同胞被你杀戮,所以用这个方法逼我现身。呵呵,今天我们两个玩了一天的躲迷藏,你一直抓不到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急呀,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松下靖次郎并没有否认,却问着:“就你一个人吗?你手下还有人呢?为什么他们不出来?”
常立强耸了耸肩,道:“你能把我逼出来还不行吗?呵呵,我们这些人如今都是一群鬼,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有吃的便聚在一起,吃完了又四散而去,我怎么知道那些鬼会去哪里?也许只有閰王爷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閰王爷?”
松下靖次郎愤怒地瞪着他,当然知道这个常营长是什么样的人,半天才压下了火去,表现出了他绅士般的修养。
“好了,我出来了,我束手就擒,这样总可以了吧?你可以放了这些信上帝的人了吧?他们根我们是毫无关系的。”常立强这样地问着。
“刚才是你打死了我的人,救走了那些俘虏?”松下靖次郎问道。
“不错,你猜得不错。”常立强很是得意,同时道:“这只能怪你防范疏忽,下回记住了,也许就不会吃亏了!”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他确实承认是自己防范出了问题,同时也很佩服面前的这个国军营长,当下道:“我可以把这些人放了,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你投降!”
常立强怔了怔,道:“我给你当俘虏还不行吗?为什么要我投降?”
松下靖次郎道:“这不一样,如果有一个五十七师的少校营长向我们大日本皇军缴械投降,那么,其政治影响是不可估量的。”他实话实说了。
常立强呆了下,问道:“你要我当汉奸?呵呵,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要是不答应?”他说着,指着身后的那些天主教徒,朗声道:“那么,他们就得跟着你去死!”
“你这真是逼良为娼,强人所难!”常立强忍不住骂道,又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也罢,反正我已经当了一次汉奸,再当这一次又有何妨?我答应你,你马上把这些人放了!”
“好!”松下靖次郎说着,命令手下将这些天主教徒放开来,让他们在王约翰的带领下,再一次回去教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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