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王成开车在雨中沿着笔直的黄金大道行驶。
黄金海岸是一条笔直而狭窄的临海娱乐区,所有的娱乐设施都沿着笔直的临海公路修建,公路的一边是沙滩、棕榈树、大海,另一边则是高楼大厦。
大雨瓢泼之下,临海公路上既没有行人也没有其他车辆,只有王成孤独的车灯在雨中闪烁。
奥斯汀又开了十几英里,抵达黄金海岸最南端,王成将车拐上了其中一家赌场,他神色阴沉的递给泊车员十元小费,而后带着阴郁的脸色走进赌场,先去柜台兑换了一千澳元的筹码,将这些筹码装在酒店提供的篮子内,而后像一名闲散游客一样,提着篮子在赌场里闲逛,先在角子机边玩了几注,而后晃去了俄罗斯轮盘赌,随意押了几把大小,挣够了五千澳元筹码,王成又晃去了牌桌。
进入牌桌大厅的时候,王成看到九号牌桌的发牌员正在换岗,新换上来的是一位金发女郎,体型相貌酷似克洛苏,王成按耐下心中的狂啸,走到跟前找了个空位,随即一股浓浓的失望涌上了心头。
正像王成在克洛苏面前无法掩饰一样,克洛苏在王成面前也无所遁形,不管克洛苏怎么化妆,不管克洛苏怎么改变别人的心思让人误认,但她在王成面前是透明的,王成一眼就能看穿。
同样的,大约m7也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们迟迟没有动手,想通过这位姑娘钓出背后隐藏的克洛苏。
公司内部出了奸细,秘密通讯网络已被人植入病毒,克洛苏潜逃后,这位姑娘身上突然出现克洛苏的个人终端,如今,那部个人终端还在女发牌员身上使用。也许这位姑娘是捡来的手机,但如果她跟克洛苏相貌很相似的话,手机出现在她身上,就绝不是巧合了,这说明克洛苏见过她,她跟克洛苏联络过。
克洛苏确实跟这位女发牌员接触过,没准这位女发牌员就是克洛苏安排的替身之一,只是王成感觉到,那部原属克洛苏的个人终端,其电池已经换成普通民用电池,现在它只被当作普通手机使用。估计m7的人盯上了这位姑娘,是在等待着克洛苏与这位姑娘再度联络,而后顺藤摸瓜……
但王成知道,克洛苏绝不会这么笨……他心不在焉的玩了几手牌,他注意观察着周围的赌客,却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想想这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是久经训练的管道工,若诚心想扮演一个普通人,短时间内是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这也是电影厂里那群m7人员没被认出来的原因。
王成的心不在焉,让他不一会儿就输光了所有筹码,他表情淡然的起身,抄着手在赌场周围游荡起来,并再度证实附近没有可疑人员——这更好理解了:经过电影厂那场交锋,m7的人员已经被惊动了,他们自然会暂时撤离,以保障个人安全。
王成失望的走出赌场,神情沮丧的就像输光最后一笔住宿费的游客,他光着头,漫无目的的走出酒店,走在大雨中他没有打伞。
他在雨中行走,他不打伞;他有自己的天空,它从不下雨。
瓢泼的大雨让黄金海岸的纸醉金迷略略减色,附近迪厅酒吧传来的音乐也充满了寂寥,大雨冲刷下的道路没有人行走,唯一一个不打伞的人,正在昂首冲天空,冲暴雨张大了嘴,无声,行走。
路边一把破旧的小提琴。
这也许是某位沙滩乐手所属的小提琴,因为风雨来得突然,他丢下这把价值十美金的小提琴赶去避雨。这一刻雨水已经浸透了小提琴的琴身,琴弓也浸透了水,琴上只剩四根弦了。
王成只觉得自己的寂寞无处发泄,他不能狂喊,不能大哭,不能大笑,不能哽咽。这一刻,理智必须牢牢控制了他,他憎恨自己竟然能如此清醒,他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他觉得必须有个声响,帮他发出呜咽的声音。
于是,王成捡起了小提琴,甩了甩琴弓上的雨水,就着四根琴弦拉动起来。
浸透雨水的小提琴,发出的音色极度不准,声音嘶哑破裂,琴弓拉动起来仿佛锯木头,可就这种跑音拐调、鬼哭狼嚎的声音,王成听着极舒坦,他奋力的拉着琴,努力将心中的烦躁、遗憾、哀伤、郁闷,以及痛苦,全部宣泄出去。
琴声拉到最激烈处,声音戛然而止……哦,在这个孤寂清零的雨夜,还竟然有人比他更伤感?
远处的台阶上,坐着一位浑身湿透的华裔女子。
王成把小提琴拉的那么难听,连神鬼都要从坟墓中跳出来大声指责王成的跑音拐调,但这位女孩却充耳未闻,她坐在台阶上,两手抱着膝盖,手里紧紧捏一部手机,浑身缩成一团,哭得浑然忘我。
这是一位很瘦弱的华裔女子,身高一米七以上,上身体型很干巴,几乎看不到胸前的挺翘。她穿的衣服很普通,一身单薄的白色连衣裙已湿的贴在身上。
她留着一头长发,皮肤苍白泛青,雨水泪水将她的面目糊成一团,将她的头发湿成一缕缕的。
冰冷的雨水让这女孩浑身不停发抖,但她抽搐的身子,却只坐在台阶上拼命的哭,其实,只要她回身走几步,就能进入身后的赌场,那里有灯火与温暖。
雨水顺着台阶像瀑布般流淌下来,小姑娘的脚踝已陷在台阶下不浅的溪流中,可这位女子却全然不觉……
这一刻恰好是王成心里最脆弱的时候,看到这位女子的可怜样,王成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不禁被触动了,他走过去,轻轻提起了这位女子,在半空中这女子依旧保持这两手抱膝的姿势,她的手把自己膝盖抱得紧紧的,以至于身子紧紧蜷成了一团,全不觉得王成的动作,王成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去把她抱起,一直抱着她走进赌场门廊。
这是一处酒店,但主要娱乐设施是赌场,以赌场为中心设置各种娱乐设施。酒店门童见到王成抱了个女孩走到门厅,做了个出门迎接的姿势,但王成打了个手势,示意门童先取个毯子来。
毯子披到这女孩身上,王成站在门厅里,没有进入赌场的意思,他递给门童足够买下毯子的小费,而后示意门童自便。
当王成取出鼓鼓囊囊的钱包,给门童递小费的时候,华裔女子呆滞的目光似乎转动了一下,她死死的盯着王成。
看这女孩子的样子显然是生病了,脸色很苍白,湿淋淋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给人以极度虚弱的感觉。
等门童重新退回门里,王成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酒壶,倒了一杯龙舌兰递给那女孩,女孩接过杯子,大口的喝下这杯酒,浑身似乎有了点暖气,她怯怯地把杯子递给王成。王成随口问:“好点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反正王成也没什么事情,这一刻,那女孩的柔弱让王成心变脆弱。
她弱弱的问,声音又绵又软,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胆怯:“先生,你能借我点钱吗?”
这女孩是用中文提问的,王成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女孩身后的赌场,神色呆板。那女孩注意到王成的眼神,赶紧辩解:“不是我……”
随后,女孩的声音低沉下来,头也垂下来:“是我男朋友。”
马上,女孩鼓足了勇气,连珠炮似的说:“先生,你是华人吧,我是中国某某省某某市的中学教师,我有证件的,我可以给你看……啊,现在我身上没带证件,但借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我回国就寄给你……”
如今就这世道,这种话有谁相信?
但王成听到这女子的介绍,心中再度软弱了一下——说实话,这件事他本不想管,把女孩抱到门厅已经是人品爆发了。赌徒们在赌场输光钱,开枪自杀的、跳海自尽的,平常事而已。谁能管得过来?
但这女孩的工作地点居然是他家乡,来自他母亲所在地城市,做的是与她母亲同样的教师工作,是位中学教师……这让王成心肠硬不起来。
那女孩看到王成犹豫,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哽咽地解释:“我们是夏令营的,中澳文化交流夏令营,我们学校派了三位带队老师,我男友就是其中一个,我们营地在堪培拉,今天刚好有段空闲,我男友说领我到黄金海岸游玩。不巧遇上了下大雨,我男友就领我进了赌场……
刚开始的时候很顺利,我男友赢了五万澳元,我只让他见好就收赶紧走,但他说雨还在下,我们反正出不去,一般第一次赌博的人运气特好,他要趁这个机会,多赢一点点……
然后他赌啊赌,赌啊赌,开始输多赢少……他嫌我在场不停唠叨带来晦气,让我到别处转一转,我转了一圈回来,听说他不仅输光了自己带来的钱,还把放在他那儿的学生伙食费快输光了……呜呜呜,我身上没多少钱,把金项链当了,钱刚给他……我不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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