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手段已经超过了谭延闿的理解程度了,从一开始感情这个老爹就已经在布局谋划了,而自己不过是一步一步按照老爹的步骤不知不觉中走了过来,顺便把老爹的对手都给引进来。今天晚上来个臬司,难保藩司和抚台没有掺和其中,真是一网打尽!
谭钟麟就任闽浙总督已经快一年了,但是在这一年之中他露面处理公务并不多,除了必要时刻他必须露面之外,就像一个不问世事的隐者一样在总督府中,原来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如何震慑下属都能够算计到,顺水推舟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给下属“剔刺”,这种手段,谭延闿自问一百年也赶不上。
“组安,以后多学着点吧!我也没有几年了,但是你的路还很长,我谭氏一门还要你来撑,至于你那两个哥哥……嗨!”谭钟麟神情一黯,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谭延闿的两个哥哥早年也是很出名的才子,不过那是被谭钟麟严格要求出来的,过秀才这一关也很顺利,二十岁之前都相继通过了童子试,可惜两人都绊在了乡试这一关口上,十年来未曾有过突破,谭钟麟干脆也就不在他们两人身上下功夫了。
“父亲,宦海风云不是孩儿所能够掌握,两位兄长也非池中之物,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谭延闿看着眼前已经七十岁的老人,心中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去安慰了。
谭钟麟摆摆手说道:“你们兄弟几人谁能够承我谭氏基业,难道我还不清楚么?!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要多照顾他们两人呢……父亲已经老了,若是再年轻二十岁,嘿嘿,我也倒想试试走张孝达那条路,看看能不能成这天下第一总督!”
谭钟麟摇摇头继续说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估计臬司他们已经等急了,估计他们是想退回赌金销了盘口,我们也不好和他们对峙到底,毕竟他们是地头蛇,这福州城的安宁还需要他们来控制,而且这总督参与赌博传出去也不好听……”
“参见总督大人!”臬司何兢躬身问好。
谭钟麟笑呵呵的上前扶住何兢的臂膀说道:“臬台大人来到老朽这里哪里用这么客套,来请上座……这位是……”
何兢立刻转身说道:“这是我福州城内的有名的富绅余良,平时乐善好施颇得本地百姓爱戴……今天本官特代为引见!”
余良虽然身穿长袍,还是掩饰不住他的底子,这种人一看就不是走正路的,至于受本地百姓爱戴那就更胡扯了。余良是什么人,双方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不愿意点破罢了。
“总督大人,今天属下来此主要还是做个和事佬,前几日余良不知深浅冒犯了三公子,这次是前来道歉的!”何兢也不愿意啰嗦,这五万两银票一出他便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肯定是谭钟麟在后面作梗。虽然臬台的官级比总督低了不少,不过他一个臬台也未必就怕了总督,但是谭钟麟若是揪着这个盘口不放,从中耍什么绊子或是真的治好了毒瘾或是来个掉包,这五十万两白银也实在难以承受。他固然可以上折子弹劾总督参与赌博,但是人家在京城里面根基深厚,辞官都可以被起复,搞不好自己也会搭进去,再说双方死斗到底,结果如何暂且不论,这福州城内的赌博盘子肯定是被砸烂了,这对他们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这才服软。
何兢一说完,余良便上前来躬身从袖子中抽出了几张银票,光看那厚度就知道远不止五万两,说道:“这位便是三公子吧,小人何兢有眼不识泰山,于公子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谭延闿看到谭钟麟点头便走上前去接过银票看也没看便放在一边,掏出赌票一边递给余良一边笑着说道:“余先生,这只是个误会而已,不过话说回来,闽浙总督府的威信不会容人亵渎,若不是城内风言风语太多,在下看若再不控制恐怕会堕了家父的名声,于闽浙两省的官员脸上也未必好看,所以才多此一举。就是余先生今天不来,改日在下也会登门拜访的,这不过是个误会而已,大家说开了还是朋友!”
何兢和余良听后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等你来登门拜访?到那个时候恐怕我就要掏五十万两了吧!”
何兢毕竟也是久混官场的人,打个哈哈说道:“三公子高才,这鸦片毒瘾也是危害我中华百姓,若是能够真的通过药丸来戒掉,三公子功德无量啊!谭督真是好福气,有三公子必可光耀门楣!”
谭钟麟微微笑了笑说道:“小三能够有你何大人一半老朽就要谢天谢地了,这小子不务正业,以后还需要何大人多多提点!”
何兢马上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谭督过谦了,三公子年轻有为,本官也是从功名场上过来的,当年如三公子年岁一般的时候,还没有得秀才呢?听闻明年朝廷要开恩科,不知三公子……”
“组安学业未精,不过让他回湖南老家去试试也好,这事也不急!”谭钟麟几句话糊弄过去。
明年朝廷开恩科,谭延闿早就得父命计划好了要回湖南参加乡试——这事科举考试途径中非常重要的一关,过了这一关便是举人,这才有机会向下发展。以谭延闿十六岁的年龄参加乡试可算是非常早了,不过谭钟麟对他的功课成绩非常满意,打算让他去试试,过去了最好,若是不成就当积累经验了,毕竟有太多的人在得了秀才后终其一生都没有通过乡试得举人。同是湖南的谭继询之子谭嗣同,已经考了三次乡试了都没有得到举人,对于这种事情谭钟麟看得还是比较开的,只希望谭延闿能够在二十岁左右得举人便足矣。
臬司何兢晚间来访非常轻易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没有多坐,一会便起身告辞了,谭延闿代父亲亲自把他们两人送到总督府门口。当谭延闿回到客厅的时候,谭钟麟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地,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在哪里出神的考虑什么事情。
“父亲在想什么?”谭延闿低声问道。
谭钟麟笑了笑说道:“你的戒毒实验进行的怎么样了?捂得这么严实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
“一切非常良好,现在看来用不了一个月,再有六七天这些人便可以回家了!”谭延闿非常自信地说道。
谭钟麟点点头满意地说道:“这件事你办的非常好,若是不成还真的丢了我总督府的面子。组安,看看何兢他们会不会做人!”
谭延闿把桌子上的银票拿起来细细的清点了一遍说道:“总共十万两银票,看来余良他们是下血本了!”
谭钟麟点点头说道:“余良他们出点血是肯定,不过还没有到下血本的地步,这何兢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以后不要和他硬顶,人家是一省臬司,背景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次他既然能够上门来服软,估计也就罢了,以后只要你不要太过招惹他,他也承你的情……”
“难道他们还敢……”
谭钟麟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以为我让你跟从黄凤岐没有想过么?不过就算你的武功再好对这种人来说也没有多大意义,武功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想要杀人的话还是一颗子弹省事的多,不要说你一个总督公子,就是张之洞又能如何,当年他任巡抚照样被藩司给暗算了一把,虽然没有要命,但是这人要亡命起来可是非常头痛的事情……”
黄凤岐是谭延闿的启蒙老师,不仅是一位名儒,还是给精于武功、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尤其是硬气功非常精湛。在谭延闿的记忆中便有黄凤岐轻易的将四尺多高砖块从上到下统统劈成两段的场面。直到现在谭延闿每天早上还有着早起练武的习惯。附身谭延闿的冯文郁本身也会武功,前生的时候在湖南茶陵的小乡村中,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道观,冯文郁就是从哪里学的武功,不过不同于黄凤岐的外门功夫,他精于气功内劲,尽管掌劈砖块是很帅,但他却对此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每天早上练功的时候练的不是黄凤岐的那套路数了。
“组安,这十万两银子你有什么打算?”谭钟麟问道。
“孩儿打算在戒毒实验过后号召本地乡绅捐出一块房产出来,稍加改造一下便是戒毒院。戒毒的事情用不了十万两这么多,父亲的五万两可以归回账房,从剩下的五万两里面拿出三万两,到时候进戒毒院的人按照身家来收费,贫民就免费,富户不妨多收一点钱,这样一来也就基本够用了,如果还有亏欠便从强学书局每月盈利中抽出一点钱来补贴。至于制造戒毒丸的作坊可以不妨扩大一些,可以建成一个健民药厂,我想这戒毒药丸不光是闽浙两地需要,张之洞和刘坤一素来对鸦片没有好感,我想他们一定对这个非常感兴趣,这两个总督手上很有钱,到时候以药养厂慢慢发展,这也为闽浙两省彻底禁绝鸦片留有充足的银两!”谭延闿笑着说道。
谭钟麟点点头说道:“你能够这么想很好,张之洞和刘坤一那里我会打招呼,他们这点血也出得起,还有别的总督、巡抚我也会活动一下,闽浙两省戒毒效果非常明显的时候,为父还可以上道奏章,你这药厂不愁没事做!还剩下两万两有什么打算?”
“孩儿想到刚才父亲所说的张之洞之事,所以想请父亲招募一些人来加以训练组成一队侍卫队!人数用不着太多,孩儿估计有一百就足够了,给他们装备最好的武器弹药,请最好的武师来教他们武功健体,不到半年便可以派的上用场!”谭延闿说道。
“哦?”
“毕竟孩儿的药厂是生产戒毒药丸,这恐怕会断了很多人的财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相比起来今天的余良应该算是比较好打发的了。父亲也清楚,能够开的了鸦片馆的人,有几个是身家清白的?地痞流氓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更多的是帮会组织,他们背后还有一些不法的官吏做后盾,虽然他们不敢来硬的,但是给药厂捣乱或是骚扰总督府办公……”
谭钟麟听后点点头说道:“组安,你说的也有道理,训练支侍卫队也算不得什么,既然是家将我们自己花这笔钱也容易的很,不过这两万两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孩儿需要这一百人是最好的!这支家将全部都要用洋枪武装起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孩儿还想买洋炮!这些人的月俸也要比一般从军的人要高,还要请洋人的军官来负责训练,不过洋人军官只是负责训练不能够指挥,训练完了后就走人,这样也可以避免中外纠纷。等这支家将训练完毕后,孩儿需要他们以一当十,看谁还敢来捋虎须!”谭延闿冷冷地说道。
谭钟麟笑着说道:“组安,你还要买洋炮?这是不可能的!照你说的这么办的话,那不就成了军队了么?只是人数上少些罢了!”
“父亲,这个世道可谓是处处危机四伏,长毛之乱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难保不会再来一次。父亲为官清廉,但是像您这样的官员朝中又有几个?官逼民反啊!这支家将其实就是军队,若是闽浙两省哪里出了问题,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直接把这些人派过去迅速把事端扑灭,省得夜长梦多!”
谭钟麟听后肃容想了半天,然后才对谭延闿说道:“这件事你必须亲自去办,别人不能插手!你这番话也就是我们父子可以说说,对外人可不能这么说!你生在这个时候可不好啊,现在乱世已经初现端倪,我大清内外交困……”
谭延闿说道:“父亲的话孩儿谨记!”
谭延闿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开始慢慢走军事路线了,他知道清朝大规模模仿西方建新军是在甲午战败之后才进行的,由此也诞生了影响中国近代近三十年的北洋军阀集团。当然清朝组建新军在另外一个方面讲也是促使了其灭亡,南方新军正是辛亥革命的主力,要是没有新军的话,说不定清朝还能够多支撑几年,想到北洋就不能不让谭延闿想到那个辛亥革命中的“北方强人”袁世凯。
“袁大头这会多半还在朝鲜当他的土皇帝呢,不过听说袁大头在朝鲜的时候为朝鲜皇帝也训练了一支新式军队,怪不得后来他能够这么顺利的组建北洋新军,没有这个金刚钻确实是干不了这瓷器活!”谭延闿心中有些好笑的想到。
谭延闿对自己能够在这个时代所起的作用并不看好——民国初年的那些强人和枭雄哪个不是经过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积累才厚积薄发做到掌控时局的?尽管他知道的那些历史人物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足,不过不管这些人物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他都不会小瞧他们,毕竟这是个乱世,能够在这风起云涌的乱世中屹立数年乃至十数年不到,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袁世凯也罢、孙中山也好,他们或许做错了很多事,或是成了伟人,或是成了枭雄,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中国产生了很深的影响。在这个时代的人两眼一马黑的状况下,又有几人能够看得这么深远的,能够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基本上都不是他所能够随便打发的。
谭延闿的戒毒实验完成的非常出色,所有的鸦片鬼经过二十多天的戒毒后都成功的戒掉了毒瘾,为了验证效果如何,他还特地买来了一些鸦片,结果这些昔日的鸦片鬼接过去之后无一例外都吐的晕天黑地,看到这个场景,谭延闿的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闽浙总督府的戒毒实验吸引了整个福州城百姓的目光,甚至在闽浙两省内都是极为重视的事情,在这个通信并不是很发达的时代,闽浙总督谭钟麟正在试图采用药物来戒掉百姓毒瘾的消息在南方已经广泛流传,当总督府传来戒毒成功的消息后,一时间整个中国的中东南部都把目光聚焦在这小小的总督府上。
福州城内的鸦片戒毒盘口早在几天前便被撤销,虽然余良他们为此损失了些钱财,连声望都受到了打击,但是相比之下要真的赔款给谭延闿反而划算的多。当消息被证实之后,福州城内的百姓反而觉得余良他们能够急流勇退倒是识时务,毕竟当时压总督府败的几乎是整个福州城的百姓,余良倒是替他们挡了一道小灾。
虽然“戒毒盘口”事件已经过去,但是余良他们反而更是担心了——余良一伙能够有今天的家财不仅是赌博,相对于他们开设的鸦片馆所带来的利益,赌博反倒是小利了,总督府这戒毒成功是已经被他们证实是绝对是真的,谭钟麟没有在这其中作弊,这就让他们更加坐立不安了。尤其是闽浙总督衙门昨天召集了福州城内的富绅,希望他们能够捐出一块地皮来当戒毒所,福州城内的富绅有不少也涉及开鸦片馆,但是面临皮笑肉不笑的谭钟麟还有门外持刀的衙役,他们非常明智的捐出了一万两白银和两座不小的宅院,以此来做戒毒所和戒毒费用,这远远超出了谭氏父子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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