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巡抚在文登县城逗留两日,八月初十,率一众官员辞别平辽侯,返回登州府。
临走时,他象征性的收下了五十两“苦主”银。
康应乾当然不肯亏待袁大人,在康应乾的指示下,乔一琦死缠烂打,硬是将董其昌的《江干三树图》真迹赠予给救命恩人。
“此画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只有袁巡抚这般高风亮节,才能配得上!大人若不收下,本官便效法东汉刘宠,投入东海!看它是浮是沉!”
袁可立无语,他对书画所知不多,盛情难却,只得收下。
须知此时董其昌的真迹,动辄百金,这幅《江干三树图》,在江南更是卖到千两银子高价。
礼物终于送了出去。
康应乾心头一松,袁可立算是上了开原的贼船。
相比袁巡抚,那几位知县就显得大气很多。
银子礼物该收的收,该拿的拿,一点也不客气。
在康应乾的多次请求下,刘招孙很不情愿拿出四万两银子,给各路神仙送礼。
一万两花在登州辖内五个州县上。
宁海州、黄县、栖霞县、招远县、莱阳县,每位知县送两千银子的大礼(福山、文登知县被杀,蓬莱知县葛叶文拒绝收银子)。
知县说回去之后,便将这些闻香教乱民抢来的银子,全数还给遭受兵祸的百姓。
登州兵备道监军、水营把总,各有两千两馈赠。
八月十日,裴大虎与两位手下护送登州塘马进京,塘马携带登州大小官吏联名奏疏,还带了份万民请愿书,据说是文登幸存百姓为挽留开原战兵,泣血写成的。
袁可立在奏疏中,简单叙述了平辽侯力挽狂澜,击溃闻香乱民的经过,以巡抚名义为平辽侯请功。
然后笔锋一转,提醒朝廷,闻香教在山东实力仍在,眼下登州卫所糜烂,备倭兵与班军也不堪用,建议朝廷增设文登营,以开原战兵驻守守文登,拱卫登州,确保山东运河无虞。
保护运河这理由太过扯淡,登州距离运河五六百里,中间还隔着莱州府,怎么也轮不到文登去保护。
不过,朝廷需要的仅仅只是个说辞,只要内阁司礼监同意,哪怕在开原保护运河也是合理的。
而平辽侯,就具备让内阁司礼监同意的能力。
当然,为了向京师两位盟友表达自己保护运河的诚意,刘招孙让裴大虎林宇他们携三万两银子以及辽东战场上缴获的几件极品珍宝,送给方从哲黄克缵魏忠贤等人。
泰昌皇帝登基后,前任内阁成员基本没动。
方从哲黄克缵是出了名的软弱,不得罪任何势力,魏忠贤就不用说,大体上还是会支持刘招孙。
康应乾估计,这份奏疏上去,朝廷必定会同意袁巡抚的建议。
当然,不管朝廷是什么态度,开原军已经事实上占据了文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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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下银子后,登州官员态度更加恭敬,对这位少年英雄啧啧称奇。
平辽侯送给他们的银子其实不多,知县老爷们各类收入加起来,一年远不止这两千两。
眼下闻香教暴徒流窜登州各县,平定闻香乱民,还得靠平辽侯的战兵。
更重要的是,辽东经略袁应泰刚死不久,难免兔死狐悲。
登州官场上,关于刘招孙的传言有很多。
其中一条是:
凡是和此人作对的文官,最后都不得好死。
只有那个蓬莱知县葛叶文,一两银子不收,不等袁巡抚离开,便不辞而别,带上家丁回了蓬莱。
是否杀葛叶文,众人意见不一。
康应乾、邵捷春建议立即派人在半路斩杀,再推给闻香教暴徒。
康应乾冷笑道:
“这人标榜清廉,自视甚高,终究是个腐儒,做不了大事。眼下他不收银子,不和平辽侯结交,便是大家的敌人,既是敌人便不能留,留下此人,他必会和京师言官互通消息,终究是个隐患。”
孙传庭、乔一琦反对刺杀。
他们认为,平辽侯立足未定,若用刺杀手段,登州官场必然人人自危。再说,葛叶文在登州素有人望,是百姓公认的好官,若杀了此人,只会失去民心,也会让袁巡抚难堪。
平辽侯综合两方意见,下令情报局队员前往蓬莱,监视葛知县一举一动,若此人有什么反常举动,立即斩杀。
刘招孙缓缓抬头,目光凌然,众人纷纷沉默,一起望向平辽侯。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本官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本官这次来山东,不为攻城略地,不为建功立业,只为拯救齐鲁百姓!让他们不再父子相食,卖儿鬻女。百姓吃饭,才是最大的事!有敢阻挠此事者,不管是他是清官昏官,不管他是内阁的人还是司礼监的人,都得死!至于怎么弄死这些人,那是你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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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清晨,文登南门,大校场。
平辽侯坐在点将台上,旁边站立康应乾袁崇焕等一众心腹。
总训导官森悌带着两个副官,快步走到点将台前,拱手施礼道:
“大人,第二、第三、第四千总部的战兵都已到位,凤阳来的流民也准备好了,您看·····”
刘招孙微微点头。
“开始吧!”
东莞仔答应一声,从副官手中接过个纸糊的喇叭,将喇叭举到嘴边,对着校场上站立的八千多新兵,大声喊道:
“各位开原军的兄弟们!本官是开原总训导官,你们很快就要去栖霞、招远追击闻香教乱民,本官在这里先说几句!”
“栖霞南边有个镇子,叫做小台子镇,半个月前,闻香教抢光了那里的百姓,连地里的庄稼都不放过,一把火烧了!一颗粮食没给老百姓留下。这几天,小台子镇正在吃人!人吃人!”
校场下一阵骚动,各营把总拎着棍棒抽打那些无故乱动的士兵。
“你们中很多人,半年前和他们一样,都是流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有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老婆孩子在开原享福。和外面那些流民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你们摸着良心说说,是谁给了你们好日子?!”
新兵中间,有人带头喊道:
“刘大人!刘大人!”
五千新兵跟着大喊:
“刘大人!刘大人!”
森悌等新兵声音稍稍停歇,继续道:
“你们新来的战兵,可以去问问第一千总部的老兵。刘大人为了给你们发兵饷,为了让你们老婆孩子多吃上一块肉,自己节衣缩食,平日都舍不得吃!刘总兵每天吃的,比你们差!月饷一到,就拿去抚恤伤兵,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想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刘大人处处为你们出头,也不怕告诉你们,去年那个逆贼袁应泰,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这狗东西当着刘大人的面,羞辱咱们开原军是丘八!”
前两排站立的士兵眼圈微红,一个在浑河战场上负伤的镋钯手,站在人群中大声抽泣。
三个千总部的新兵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森悌回头望向将台上的平辽侯。
刘招孙对森悌微微点头,训导官连忙躬身。
训导官对副官耳语几句,副官连忙下去安排。
片刻之后,在八千多人的注视下,五六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被两个镇抚兵带到点将台前。
几人都是身材佝偻,面黄肌瘦。为鬼非鬼,为人非人。不用问,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外地逃难来的流民。
她们身上挎着脏兮兮的腰鼓,怯生生的不敢抬头。
“开原军的兄弟们!”
森悌忽然提高嗓音,喉咙沙哑。
“你们想必都知道了,凤阳又遭灾了,逃到山东好几万人,堵在运河边,凤阳不管,山东不管,朝廷更不管!刘大人菩萨心肠,收留灾民,给他们粮食吃,把他们看做人。刘大人对咱们战兵好,对天下百姓也好!你们说,这样的好人,咱们该如何报答!”
情绪被点燃的新兵,立即爆发出阵阵高呼。
“刘大人万岁!誓死效忠刘大人!扫平天下!”
“刘大人万岁!誓死追随刘大人,扫平天下!”
森悌被战兵激昂的情绪感染,假装抹了抹眼泪,转身对流民道:
“你们以后不用敲花鼓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让你们遇上刘大人,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快唱起来!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狗朝廷的真面目!”
森悌来到平辽侯身边,满脸谄笑:
“刘大人,下官做的……”
刘招孙勉强挤出微笑,望向这个野心勃勃的书童,言不由衷道:
“你做的很好。”
在康应乾等人不断推动下,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
刘招孙双眼微红。
凄凉的鼓声咚咚咚咚。
耳边响起熟悉的歌谣。
左手锣,右手鼓,手拿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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