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监军,辽东今日之形势,已不是你我能决定了。我不为王,他们,也会推举我为王。”
刘招孙知道乔一琦性格,在他面前,无需像对康应乾那样弯弯绕绕,坦诚相待开门见山就好。
乔一琦躺在床榻上,瞪大眼睛望着刘招孙。
一向快人快语的乔大嘴,竟然沉默了。
他将手高高举起,在刘招孙眼前来回晃动,似有很多话要对平辽侯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你若不愿再随我继续走,我会派人送你回杭州,保你身家性命。”
“对了,惊蛰那日,我与金姑娘大婚,你能来便最好,五月,我与她去杭州,看雷峰塔。”
屋内只剩刘招孙和乔一琦,金虞姬等人在外面护卫。
灯火如豆,映出平辽侯巨大的阴影。
乔一琦被这阴影笼罩,身子蜷缩在床榻上。
“短短两月,刘总兵为何变成这般?朝廷刚封你为平辽侯,你便要谋反!乔某实在想不明白!”
“你在沈阳,到底经历了什么?”
刘招孙脸色阴沉,回忆这些天自己经历了什么,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
黑暗只有自己体会才知道。
这时,屋外响起敲门声,老宋头在门口催促。
“乔监军,该吃药了。”
刘招孙连忙起身,亲手将汤药端了进来。
他将汤药递给乔一琦,扶他起来。
乔一琦涩然惨笑:
“平辽侯,这是要杀我灭口吗?也罢,本官平素口无遮挡,泄露军情,也该死了。”
刘招孙举起汤药,在乔公子的注视下,自己先喝了一口。
苦的平辽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他连忙取下自己的椰瓢,喝了口糖水,甜甜道:
“原来乔公子是这般看待本官?真让我伤心。”
“本官乃辽东总兵,不是土匪,虽然杀人无数,却都杀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哦,除了杀那个袁应泰和张铨,那是被逼无奈。”
“你和康应乾,都是本官挚友,弥足珍贵,我不会杀你,无论你是去是留。”
刘招孙说罢,亲手将汤药递过去。
乔一琦接过碗,仰着脖子一口饮下。
刘招孙连忙将椰瓢递给他,让他喝了口糖水。
“乔公子,你可知我结拜大哥魏忠贤?”
乔一琦点点头。
“阉党此刻正在京师杀人,杀人如麻。他们杀东林,杀楚党,杀浙党,杀镇抚司,杀锦衣卫,杀所有看不顺眼的人。”
乔一琦嘴巴张到最大,如吞舟之鱼,一口就要把刘招孙吞下。
“你这位大哥是什么来头?”
“是个打行,当年为了进宫,把自己妻女都卖了。”
乔一琦倒吸口凉气,他出身富贵,很难对阉掉自己进宫的魏忠贤产生什么共情。
“东林和他有什么仇?为何要杀?我在京师有些旧友,太常少卿董其昌····”
刘招孙伸手打断乔一琦,不无惋惜:
“董其昌(字玄宰)锦衣卫被抄家了。”
“人关在镇抚司衙门,许显纯带人做的,不知道是不是魏忠贤主意。”
乔一琦怒道:
“我与董玄宰有过交往,此人除了书画和纳妾,再无其他癖好,这样一位正人君子,为何会得罪东厂?”
刘招孙知这董其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厮平日经常在老家欺男霸女,侵占田亩,最后引发公愤,差点酿成了民变。
“他化名北斋,常在画中讥讽朝政,攻讦天子还有九千岁,对了,九千岁就是魏公公。”
乔一琦挥拳砸在床榻上,痛彻心扉:
“大胆阉贼!本官要杀光阉党!他们不知董其昌字画值多少钱吗?把他抓起来,以后还怎么画画,这简直是杀鸡取卵!”
“对,是杀鸡取卵!”
刘招孙点头表示赞同。
他连忙用布包住乔一琦腿上伤口,担心激愤之下伤口崩裂,乔监军便可能魂归极乐。
等乔一琦情绪稍稍平复,平辽侯才道:
“阉党如日中天,魏忠贤已难控制,他手下多了很多人,什么五虎十彪,还有一大群义子,至少上百。”
“与其说魏忠贤掌控东厂,不如说他已被这群人渣掌控。”
“乔监军,或许过些时日,本官不小心妨碍了这些人捞钱,或者得罪五虎中的一位,也会。”
“魏忠贤不会杀我,但他手下会,东厂也会,你说当时候锦衣卫是听东厂的还是魏公公的?”
乔一琦有些听不懂平辽侯在说什么。
刘招孙只好直白解释道:
“开原若是利益至上,未来也会发展为东厂这样,到时本官被人架空,底下人为所欲为。”
“所以,我要称王,只有为王,才能抓住一切权柄,开原也就不会变成东厂,你们也就不会变成五虎十彪!”
“此外,本官有自己要保护的人,若不称王,便不能保护他们,他们便是别人的鱼肉。”
乔一琦若有所思。
“平辽侯要保护谁?”
刘招孙脱口而出:
“保护你……金虞姬,还有很多人。”
乔一琦无语。
“本官与魏忠贤结拜兄弟,情同手足,然而有朝一日却会被他杀死,或者将他杀死。”
“为何?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个人私交能改变的。”
刘招孙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给乔一琦一点时间消化这些信息。
“乔监军,这次被人刺杀,你有无反思过,到底是何缘故?不妨说来听听。”
乔一琦没想到刘招孙会问他这个问题,呆了片刻,才回答道:
“因为本官心慈手软,没能及时对那些心狠手黑的大户斩草除根?”
刘招孙摇头:
“大明各地这样的土豪劣绅多了去了,为何没听过监军被他们刺杀?”
“因为本官口无遮挡,泄露了自己行踪,被奸人所乘?”
刘招孙摇头:“你在开原天天逢人便说本官有龙阳之好,我可曾杀你?”
乔一琦想了很久,最后道:“莫非是因为行大道?放叶赫蒙古人入城?”
刘招孙摇头:
“本官也行大道,还收了镶白旗旗主当侍卫,为何无人杀我?”
乔一琦一脸茫然。
刘招孙郑重其事道:
“只因辽东纷乱,群龙无首。所以宽甸才会人心浮动,城中各股势力,有人忠于朝廷,有人投靠建奴,还有人唯利是图。”
“刺杀你的人到底是谁,本官并不知道,不过他们都是开原的敌人。”
刘招孙思绪回到半年前的浑江血战。
“乔监军,还记得那次夜袭后,我们一起犒赏将士。”
乔一琦连忙点头。
“本官一直记得的,平辽侯还欠本官八千多两没还。”
“那次在萨尔浒私自发饷,那时起,我等便与朝廷分道扬镳,朝廷不会容我们,我们也容不得朝廷。”
“这就是宿命。”
乔一琦笑道:
“你所言极是,若当初本官没借钱给你,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罪过。”
刘招孙哈哈大笑。
“乔监军不走了?”
乔一琦无可奈何道:
“走不了,回去东林也不容我,阉党也要杀我,真如平辽侯刚才所言,我与他们不同。”
刘招孙心中大喜,安慰乔一琦道:
“乔监军放心,本官已派人回关内,接宋知州、袁都察的家眷来开原。你们在开原,再无后顾之忧。”
乔一琦家中只剩他一个,父母早已不在,了无牵挂。
“刘总兵,接下来你怎么办,继续行大道?”
乔一琦炯炯望向刘招孙。
“不,本官要杀人了。大道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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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原兵重新控制宽甸的当天,平辽侯便继续推行他的大道。
刘总兵的大道比乔监军的大道更宽广,也更加全面。
除了怀柔,还有杀戮。
宽甸地处辽东最前沿,周边早被建州渗透的千疮百孔。
此地紧邻朝鲜,往年就有朝鲜商人偷渡过来与本地商人贸易,主要是些铁器和粮食。
萨尔浒战前,后金已经不屑于收刮铁器,因为他们的铠甲武器已经足够。
在原本历史上,后金军攻克开原、铁岭,留着武库中的铠甲军械不取,全去抢粮食财宝去了(满文老档)
不过后金兵在开原、浑河两次被重创后,损失铠甲无数。
铁矿铁料严重匮乏,走私贸易便再次猖獗起来。
刘招孙倡导的大道,便要在这些走私商户们身上得到体现。
宽甸城中所有商户被集中关押。
经过裴大虎审讯,这些商人基本都参与了这场叛乱。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乔监军先坏了宽甸规矩,圈地抢人,还不给大家分好处,所以各方都想着让他死。
商人们以为法不责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们都以为平辽侯会网开一面,就像在开原一样,开原的商户也曾私通建奴,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刘招孙没给宽甸商户任何悔过自新的机会。
除少部分没参与走私的商人,其余所有人都被斩首。
康应乾看得心惊胆寒,在他记忆里,一下子斩了两百多人,还是平辽侯第一次这样干。
“宽甸远非开原,此地为建州腹心,仁义要施行,雷霆手段也要施展,否则,明日被刺杀的就是康监军和本官了。”
杀完参与走私贸易的商贩,刘招孙下令将开原城中的商户迁移部分过来,对这些前来开辟新大陆的商人们,刘总兵开出了三年免税的优惠条件。
收拾完这些奸商,接下来要对付宽甸周边的世家大户。
这些世家大户大都为富不仁,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佃户们的命案。
对付这些人,平辽侯的手段简单粗暴。
先拍袁崇焕仔细清查各户黄册。
再对着黄册,实际下田查看。
凡是查出没及时缴纳田赋的,被当城建奴逆产,收缴国库。
当然,如果能够补齐欠银的话,也可网开一面。
大户对平辽侯的突然翻脸毫无准备。
刘招孙这半年所为,给所有人都留下古君子的形象。
古君子现在也要拿刀杀人了。
乔一琦在宽甸除了圈地,还派人招募了两千辅兵。
当然,这支辅兵的质量,就一言难尽了。
其中还有不少乞丐和青皮。
乔公子的强项在于书法,除了不动如山,让他带兵打仗,实在是勉为其难。
当日乔监军遇刺后,两千辅兵很快溃逃大半,散落到宽甸各处。
平辽侯控制宽甸后,派骑兵四处收拢,才收拢会八百多人。
同样是一群辅兵,在乔一琦手里是乌合之众。
刘招孙接手后,他们便被激发了血性,战力陡然提升。
平辽侯鼓舞士气的方法简单实用。
叶赫骑兵被做为督战队,守在辅兵后面,遇有后退者,立斩。
“既然领了饷银,入了兵籍,便是开原军。本官的兵,一往无前!等打赢这仗,不想从军的,也可回屯堡分田,在此之前,谁若敢后退,立斩!”
刘招孙亲自鼓动八百辅兵。
剩余的战兵率领这些辅兵出动,前往周边,将清查出来不愿补交田赋的田地收缴清楚。
遇有反抗者,立即格杀。
这些田地都处于鸭绿江江畔,土质肥沃,在辽东可算是上田。
田地主人,不愿让平辽侯白白占去,于是很多大户都选择补交田赋。
短短两日,康应乾带着袁崇焕便收了十二万两拖欠田赋。
当然,也有些不知时务的豪强,出动家丁顽抗,既不肯交钱,也不让地。
这些大户自然就成了辅兵们历练的对象,刘招孙虽然没有直接下令,不过那些狂热的辅兵还是将这几户全部屠光。
在这种形势下,平辽侯也只能默许这样的杀戮。
乔一琦刚被人刺杀,不杀这些顽固大户,大军不能在宽甸立威,更不能震慑那些潜在的敌人。
眼看着三家都被抄家灭门,还在观望的地主豪绅纷纷交钱,有些濒临破产的地主,忍痛将田地让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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