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刘招孙与万历皇帝、方从哲三人经过友好协商,达成以下协议:
一、皇帝须付十三万两内帑银;
二、兵部要给一万斤火药、一千把步弓,一千把长枪、镋钯;
三、户部须调拨五千石粮食,五百头耕牛;
有了康应乾送的银子,六部办事人员都很积极,只用两天便凑齐物资。
不出意料,除了那十三万内帑是足数的,其他物资都被打了折扣。
五折而已。
火药三千斤,步弓五百把,长枪镋钯五百把,粮食三千石,耕牛没有。
换句话说,刘招孙送礼花费的一万八千两银子,就换了这些东西。
康应乾粗略算了一笔账,最后得出结论,这次亏大了。
“也算交了些熟人,以后继续合作!”
刘招孙这样安慰康大人。
其实哪里有什么熟人,明末这些京官换的跟走马灯似的,砸钱要看准,否则就是沉没成本。
兵部尚书黄克缵就是刘招孙熟人。
历史上,此人脚踩东林党、阉党两条船竟没翻船,也是条好汉。
黄克缵收了几千两银子,见六部同僚们如此坑害这位年轻总兵,觉得良心有亏,于是让兵部主事带刘总兵去神机营淘一些宝贝,算是给他的补偿。
正直的主事大人收了两百两银子后,便带刘招孙去神机营仓库淘宝,他建议刘招孙带些火铳回去,火铳不要钱,算是买火药的赠送。
刘招孙查看了下,火铳长满霉点,铳管锈迹斑斑,于是果断谢绝了这位京官好意。
这些火铳放在武库不知多少年,用起来极易炸膛,有了上次浑江之战的惨痛教训,刘招孙决定以后还是自己来打造火铳。
康应乾就这样被六部官员们摆了一道,心里很不爽,他撺掇刘招孙再去六部要物资,从户部要到刑部,一个衙门都不能放过,这群东林党畜牲,银子送了不办事,这还有天理吗?
刘招孙知道,除了户部,兵部,其他衙门也没啥东西可送。
礼部就不说了,工部莫非送刘招孙这个故宫模型?
银子既然送了出去,就当混个脸熟,凡事还要从长计议。
康应乾却是不依不饶,骂刘招孙太傻,又白白花了一万多两银子。
刘招孙呵呵一笑,鼓舞老康去刑部索要几副镣铐,或者搬几本《大明律》回来,刑部现在能给他们的,只有这些了。
“康大人,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老康无语。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三十,京师广渠门。
三十六辆马车从左安门缓缓驶过,刘招孙策马走在前面,狂热的京师纷纷将粮食菜蔬布匹扔到车上,以表示对宣武将军的不舍,几个蒙古女人甚至朝车上扔银子和首饰。
“人心可用啊!”康应乾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道。
黝黑瘦削的袁崇焕也很兴奋,从马车窗户探出脑袋,向热情洋溢的蒙古少女表达谢意,刚伸出脑袋,就遭到几片烂菜叶子攻击···
半个时辰后,开原总兵刘招孙回望繁花似锦的京师,毅然策马往东行去。
身后是长长的马车队伍,总兵大人的中军卫队紧随其后,后面还有两百四十名战兵。
这趟来京师宣捷献俘,所得收益已经远远超过刘招孙的预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出了京师,刘招孙让康应乾和袁崇焕骑马先行,要两人提前赶往天津港口采买粮食,他自己押送车队走在后面。
十名战兵护送辽东巡按和兵备道消失在官道上。
距离京师渐远,道路泥泞不堪,两边的行人变得稀疏,偶尔能碰到几个挑着担子的菜农,他们见到这支献俘归来的战兵,都像见了鬼似得远远躲开。
只有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也不怕他们,只是翻着白眼,像恶鬼似得望向车上的粮食布匹。
刘招孙知道这些人都杀过人,因为这种恶毒眼神,只有堕入地狱的人才有。
他在左安门见过一个阉人,那人被兵马司打断了双腿,瘫坐在护城河边,抬头望着过往路人,也是这样的眼神。
这些流民大都是附近破产农民,被豪强劣绅逼下了地狱,从人变成了鬼。
大明,就是地狱吗?
他见过战场上成千上万具尸体,见过京城外千千万万个阉人,见过皇帝挥手花掉几百万银子修建建宫殿。
现在,他看到了这些流民。
金虞姬张弓搭箭,瞄准一个跃跃欲试的流民,他伸手拦住,淡淡道:
“这些人没胆子攻击我们,此地距京师不远,天子脚下,不要杀人,”
说罢,他从金虞姬手里接过三眼铳,对着天空扣动扳机,一声爆响,流民一哄而散。
可是天子脚下流民却在杀人。
过了顺天府,路旁流民越来越多,也更加危险,很多强壮者,三五个人凑成一伙,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打劫那些落单的行人。
刘招孙在马上冷冷望向那些流民,他手执骑枪,目光锐利,流民都北他震慑主,自觉的离这个杀神远一些。
此时刘招孙所在的地域,距离京师不过几十里远,在这里,在天子脚下,流民白天竟然在官道上抢劫,刘招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就是传说中的万历盛世?
千总王二虎下令战兵加强戒备,五十名战兵手持长枪,驱逐那些成群结队的流民,特勤队放出了五名夜不收,在周围五里进行哨探。
刘招孙策马往走,金虞姬连忙跟了上去。
此刻,宋应星踩着泥泞的土路,在官道上艰难前行。
他不会骑马,也不愿坐马车,就落在了队伍后面,刘招孙怕这书生被流民掠去,便派了两名战兵贴身保护。
宋应星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原先那个穷困潦倒的江西举人,而成了开原安乐州知州。
永乐六年(1408年),明廷在开原设立安乐、自在州,辽东属于化外之地,因此大明在开原地区,控制能力极为有限,这两个州其实都只是设置在开原城内。
说白了,这两个州都没有实际的控制区域,只是两个空头单位,出了开原城,都是女真和蒙古地盘,想要管人家,也要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显然,蒙古和女真不同意。
成化年间,自在州迁到辽阳,安乐州也成了虚壳。
刘招孙一路观察,发现宋应星宅心仁厚,固执不知变通,和康应乾那样的政治老油条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他让宋应星来担任这歌安乐州知州,也是经过一番思虑的。
明代知州品级为从五品,对宋应星来说,已是破格提拔了,毕竟他只是个举人,须知像袁崇焕、孙传庭这样的三甲进士,仕途起点也只是个偏远地区县令。
安乐州知州,此时连办公衙门都没有,挂在参将府名下,完全是个闲差(至少现在是这样),特别适合宋应星抽出时间来从事他的科学研究。
宋应星对这样的安排也很满意,临行前告别兄长,叮嘱兄长好好照顾母亲,最后随刘总兵踏上了漫漫征程。
队伍继续往东,一路无话,第二日下午便到了天津卫张家湾。
康应乾袁崇焕他们早早等在张家湾码头,见到刘招孙率兵赶来,康应乾长长出了口气。
刘招孙从翻身下马,环顾四周发现码头上堆积起密密麻麻的麻袋,里面都装着买好的粮食。
粮食周围聚集着黑压压的纤夫难民,十几个青皮在人群外起哄。
康应乾带来的十个战兵,此时用长枪组成个圆阵,不惧人山人海,坚定的守在粮食四周。
身材瘦小的袁崇焕也拔出了顺刀,站在士兵前面,这位进士出身的广西人,血液里流淌着粤人械斗的基因,和一群天津青皮干起架来丝毫不惧。
“宣武将军可算来了,再等会儿老夫也要拎刀子去砍人了!”
康应乾擦擦额头汗水,接过刘招孙递过来的椰瓢,咕嘟嘟喝了一口,不及擦掉胡子上的水珠,便接着道:
“狗日的天津卫指挥使,说派水营兵来帮咱买粮食,娘希匹,老子买好了粮食,兵毛都没一个,倒来了这群千杀的纤夫,还有青皮,”
康应乾袁崇焕他们昨日抵达天津卫,很快便找到了天津卫所指挥使吕大人。
送了两百两见面礼后,买卖便很快做成,花了一万多两买了五千石粮食,又花了三千两雇了十五条福船,钱货两清。
粮食就要搬到船上时,吕指挥使建议辽东巡按,让他再花些银子雇佣水营兵看守粮食,这些天天津卫来了好多流民,怕粮食不安全。
康应乾听了这话自是大怒,上万两银子的买卖他都没怎么砍价,也不知这姓吕的赚了多少钱,如今还想敲自己的竹杠,平时都是康应乾阴别人,这次到京师走了一趟,接连被人坑了两次,他越想越是恼怒,觉得自己也带了兵,无须担心几个毛贼,便果断拒绝了这位贪得无厌的指挥使。
结果,第二天,也就是今日,张家港码头上便突然涌来了几百号纤夫,还有些青皮在远处怂恿,福船上的几千石粮食,连同岸上还没装运上船的,一起被他们堵在了港口。说是康应乾他们挡了纤夫的生意,要他们赔钱再走,或者就把岸上还没运到船上的一千石粮食留下。
幸好刘招孙率战兵及时赶到,否则再拖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刘招孙了解事情缘由后,冷冷笑道:
“康大人,你在这位吕指挥使地盘上买粮食,当然按人家的规矩来,”
康应乾正要骂刘招孙替别人说话,却见他取下把重刀:
“不过这位吕大人,拿了银子,还想讹粮食,下手太黑了!”
这时,几个青皮歪着脑袋朝这边走来,瞟了瞟刘招孙身上的便服,以为他只是个援辽的客兵把总,各人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
天津卫东邻大海,西邻海河,南通漕运,北近都城,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可谓辽东与京畿的交通咽喉,萨尔浒之前,便有大量客兵聚集天津,由此进入辽东。
天津的青皮打行,在北方各地可说是数一数二,这些地头蛇心狠手黑,上到威胁过路官吏,下到欺压小民百姓,什么丧天害理的事都敢做。
青皮猖獗的背后,是天津标营、水营各位老爷撑腰。
他们最爱欺压外地过路客商,通常来说,客商在外吃了亏,只会自认倒霉,也没法报复。
除了客商,他们对客兵也不手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客兵是什么货色,青皮们都是门儿清,好多河南来的毛兵连胖袄都没得穿,瘦骨嶙峋,比街上的叫花子还惨。通常,这些叫花子兵发了饷,便常常被青皮设局坑害。
眼看得今日又能讹点钱去喝花钱,突然冒出这个头包白布的小把总,要湖坏他们好事,青皮在此苦等一夜,如何不恨!
“砍他!一条腿十两银子,一只手五两!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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