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在哪里?!你这奴婢不好好看着老爷夫人,一个人跑出来作甚?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参将大人不扒了你的皮!”
嘭一声响,小院柴扉被从外面撞开,满脸横肉的裴大虎推开胖丫鬟,对着紧闭的堂屋里大喊。
“杨老爷!!鞑子跑了!”
几名家丁飞速跑进屋子里,片刻之后,屋里传来一声叫喊。
“老爷在上吊呢!老爷还没死透!”
家丁们七手八脚将杨老爷从房梁上解下,杨镐已经没了气息,裴大虎急的在屋子里乱转,对着老爷子又锤又打。
家丁头子折腾了半天,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杨镐,终于咳嗽两声,挣扎睁开眼,手指缓缓指向天空:
“为何?!”
一群家丁面面相觑,裴大虎使劲摇晃杨老爷,对着他耳朵大声道:
“老爷!参将大人杀退鞑子了,兵都死光了,城里乱糟糟的,等您主持大局呢,老爷!老爷!”
经略大人没有吊死,是因为他有刘招孙这样的好女婿。
相比之下,总兵马林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膝下无女,也无赘婿,几个儿子接连在后金军屠刀下惨死。
中年丧子,一败再败,从萨尔浒战场归来,马林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是刘招孙的出现,让这个军头有了继续苟活的意义。
半个时辰前,马林亲眼目睹东门失陷,贺世贤战死,辽镇崩溃。
明军完了,开原完了,刘招孙也完了,马林苟活的意义也没有了。
总兵官邸,客厅里狼藉不堪,木板刊刻的古籍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穿堂风吹过,书页随风翻动。
刘招孙抬起那张沾满血污的脸,房梁上,总兵大人的尸体摇摇晃晃,已是死去多时。
“马总兵,末将来迟一步·····”
刘招孙跪倒在地,朝马林叩拜三次,长长叹息,几个总兵府上的家丁,瘫坐在地上大声哀嚎。
刘招孙刚从北门战场回来,那里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他在尸体旁站了好久,回忆起自己在沈阳被困时马总兵援救的画面。
若不是当时马林收留,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哪里流浪。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对这个辽镇军头谈不上什么感情,平日只把他当作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大叔。
他身为总兵,不爱打仗,偶尔喝点兵血,打仗也是稀松平常,平日喜欢和文人们混在一起,尽管人家根本瞧不上他。
这位武将,至死还保留着应有的气节,没有投降建奴,也没有逃走。
此时此刻,刘招孙忽然感一阵莫名的悲伤。
他知道,所有人都会离去,无论义父还是大叔。
马总兵在殉国前还保持着儒将风范,挥笔在宣纸上连续写下十几个“辽事不可为”的大字,笔力苍劲有力,像是在为辽镇做着最后的辩解。
“将总兵大人尸首收敛好,待朝廷抚恤下来,本官会好好给他安葬!”
马林家丁立即上前收敛尸体,将老总兵的尸体从房梁上解下。
刘招孙站在屋子里,呆呆的望着四周世界,一屋子的古籍画册,便是马林的兴趣所在。
随手捡起一副山水画,扉页上刻着董其昌落款,刘招孙命人将书画收起,送回自己大营,算是留个念想。
临走时,参将大人对众人道:
“记住,马总兵是追击阿敏时战死的,本官亲眼见他砍了阿敏的脑袋,你们,都知道吗?!”
马林的家丁们呆了片刻,相互看了一眼,连忙说知道了。
就这样,镶蓝旗旗主阿敏又被死去的马林砍了一次脑袋。
却听刘参将又对众家丁道:
“马总兵家的地窖在哪里?谁带本官前去,便升他做把总!赏银百两!”
半个时辰后,十几辆马车装满金银珠宝,从总兵官邸缓缓驶了出来。
刘招孙骑在马背上,哼着小曲儿,一众家丁押送马车,走在后面。
这已经是第三家了。
就在刘参将准备去知府官邸再看看时,迎面望见街面上乱糟糟的溃兵乱民,他眉头皱起,冷冷道:
“把那些溃兵都抓起来!押送南门!”
家丁忐忑不安道:“大人,有好几百人呢!咱们的兵还在北门打建奴,”
“那就抓几个匪首,本官要杀一儆百!”
刘招孙有点慌,他的几千战兵还在北门追杀镶蓝旗。
熊廷弼要进城了,开原城还是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在抢东西,很多人,包括他自己。
马林死了,贺世贤死了,喻成名死了,连开原知府都投井死了。
一个问题出现了,开原如何治理?
就这样抢下去吗?
“刘参将!怎的这么多马车?你不打鞑子了?”
“哪能天天打鞑子?本官没那么冷血,几位总兵大人死了,本官去慰问一下他们家眷,”
“哦,”
乔一琦打马从北门赶上来,满腹狐疑打量刘招孙,又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
“马总兵殉国了,本官刚刚去祭奠了一下,帮他料理了后事,毕竟,同僚一场嘛!”
乔一琦不再说话,这些财货,刘招孙不去抢,那些乱民溃兵也要抢。
他抬头望向周围,远处燃起熊熊大火,有百姓还在火光中尖叫,人在其中,仿佛置身地狱。
乔一琦悲天悯人道:
“开原是守住了,鞑子被你们打跑了,本官钦佩你是条好汉,只是城中四面火起,溃兵乘火打劫,百姓没有吃食,没地方住,很快会冻死饿死,刘参将有何良策?拯救开原百姓。”
刘招孙耸了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守城打仗他是行家,其他的他就不行了,别说治理城池,就是让他当个村长他也搞不定。
“开原知府人呢?快手、门子、典吏、衙吏,这些老爷们平日作威作福,现在都死哪儿去了?”
“知府投井死了,跳井前还砍死了他女儿,那些小吏,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也不敢出门!”
刘招孙这次意识到一个完整的官僚体系的重要性。
他能守住这个城池,却无力治理,这就很尴尬了。
“去找康应乾,他当过知州,做过海防道,当知该如何处置,”
脑海中很自然的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叛徒现在还软禁在开原城中。
上次魏忠贤来宣旨,已发现端倪,准备问刘招孙要人,后来两位好汉拜了把子,笑谈渴饮匈奴血,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也不能一直把康大人软禁,听说这位爷前几天还在绝食,表示死也不向刘招孙这武夫屈服。
“本官愿与刘参将合作,拯救开原百姓,造福苍生!赶紧前面带路!”
一脸沧桑的康应乾捋着白花花胡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刘招孙派来的家丁远远站在外面,一名康应乾家丁耳语几句,康应乾脸上表情不断变换,不等他说完,惊道:
“刘参将真守住了开原,击溃建奴?是本官低估他了,果然小白脸也可······不,本官的意思是,貌若潘安也是能做大事的!”
“老爷,后金四旗人马,几万人围攻,东门城墙都打烂了,刘参将硬是把黄台吉赶了出去!”
那家丁眉飞色舞,好像自己也亲临战场杀敌。
康应乾勃然大怒:“住口,这些时日你在哪里?如何不来救我?也不给京师发个塘报?”
家丁一脸委屈。
“老爷,小人在城头扔石头,砸死好几个建奴,建奴把开原围住,咱想去京师报信也出不去啊,”
“几万人都攻不下,看来此子将来仕途,不再戚少保之下啊,”
康应乾眼珠转动,开始重新评估刘招孙实力。
“废话少说,前面带路!”
身材瘦弱的家丁带着康老爷,快速穿过大街,很多百姓房屋被烧毁,一些大户人家遭到抢劫,乱兵乱民到处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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