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领着荣公公远去。
广倾安冲着荣公公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老不死的,入了土也无人给你送终!”
他吹胡子瞪眼,朱敬宴蹲下身,抱着许多多放在榻上。
小奶包皮肤白皙娇嫩,额头拱起的肿块格外触目惊心。
昨日送出府门去,方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眼下,再送走,愈显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爹爹,他们为什么要杀娘亲?”许多多两条短短的眉毛似毛毛虫般耷拉着。
她记起来,之前是见过红衣魔头,那时,她和娘亲躲在桥底下。
红衣魔头好像发现了她们,但是他却领着官兵调头寻找。
也许,红衣魔头内心是善良的。
一声“爹爹”,朱敬宴内心触动。
他双手染满鲜血,却在这孩子跟前狠不下心来,“你不用管,在大理寺我说了算,在外切莫说起你娘亲名讳,懂吗?”
许多多有太多的疑问,但她深谙,红衣魔头是为她好。
“狗屁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广倾安怒火难消,大手压着小奶包的肩,“他下次再来,广叔叔我剁了他的手!”
“你先睡,我和广叔叔有要事商谈。”
朱敬宴走在前,广倾安跟在后。
阖上门扉的刹那,朱敬宴的脸沉如锅黑,“查,是谁走漏的风声!”
“查?什么风声不风声的,朱大人?”广倾安丈二和尚。
朱敬宴看他多了分嫌弃,“荣玉良来的不够蹊跷是吗?一眼认定那丫头是娘娘之后不够反常是吗?”
话到此,广倾安方如梦初醒,顺便问候了荣玉良的祖宗十八代。
房中的许多多躺在榻上,盖着的是广倾安的被子。
有股臭烘烘的味道,但是这种味道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困意来袭,她看着窗户绢纸上映着的人影轮廓,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娘亲,多多再也不用流浪……
奶娘是清晨到来的。
她白日里照顾许多多,夜幕来临时便得离去。
一如昨日,奶娘和善地笑着,端着洗脸水到许多多跟前,瞧着她额头涂抹了药膏,指尖缠上了纱布,忙不迭检查了一番。
许多多也很诧异,睡着前还没有的。
她摊开手看了又看,纱布缠得乱七芭蕉,不过翻起来的指甲盖不疼了,清清凉凉很舒服。
约莫是广叔叔的手笔。
许多多套上绣花鞋,麻溜地拿起洗脸布子擦拭小脸蛋,眉目舒开,眸光澄明,小嘴弯弯,就差把“心情愉悦”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奶娘昨日见她沉默不语,今儿又自得其乐,只叹孩子的脸六月的变就变。
她哪晓得,当许多多知道,无论是广叔叔,还是苍尘叔叔,又或者是红衣爹爹,他们不是谋害娘亲的元凶,小家伙有多高兴。
“我去找爹爹啦!”
早膳也顾不上吃,许多多一蹦一跳往外跑。
将将跑出去两步,就被苍尘逮个正着。
“朱大人说了,你今儿哪也不许去!”苍尘抱着笔墨和文书来,就着广倾安的屋子,摆在圆桌上。
“为什么?”
许多多歪头,金铃铛响了一下。
苍尘铺开文书所需的宣纸,砚台压住了边角,“寺丞带人去了宁德州,寺卿大人呢,在排查咱自家兄弟,我呢,还有诸多定案折子要写。”
“多多可以帮忙吗?”
许多多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椅子,坐在苍尘身侧,双手托着下巴颏,宛若绽放的一朵太阳花。
苍尘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顿在半空时,顾忌地往外探了探,才将手搭在小奶包头上。
揉了揉,这小女娃,连头发丝都是软的。
“多多要是做了,我吃饭的家伙什就得被你抢了。”说罢,他提起笔来,一字一笔,字体方方正正。
许多多喜欢看苍尘落笔疾书,不自觉地断断续续念出来,“奉瑜二十三年腊月初一,大理寺月审命案七十二起,贪污案两起……”
她是还有些口齿不清,但话说出口,苍尘还是诧异地盯着她,“多多,你识文断字?”
照理说,三岁半的孩子,能背几首诗词已经很不错了,但许多多却一字不漏把文书内容念了出来。
这完全是,神童啊!
许多多脑袋摇得似拨浪鼓,娘亲带她逃难,能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怎还有精力教她。
她两只手掌将奶膘子挤得越发突出,苦恼地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就是认识啊……”
还有那奇怪的戏法,挂着细绳的铜钱。
“奇了!”
苍尘从未听过这等奇闻异事,再三确认,哪里还坐得住,搁下一摊子书笔,一股脑子冲出了大理寺。
广倾安那个莽夫定然不晓得,朱大人一定更疼这孩子!
许多多又看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好一会,候在一旁的奶娘见状,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将门关上,将其落锁。
辙回到许多多身旁,奶娘将餐点从食盒里取出来,“多多,想吃什么,我喂你。”
许多多注意都门上挂着的锁头,再看奶娘,她笑得太亲切,眼角的纹路一条条。
奶娘是有注意到许多多的小眼神。
但许多多就是个三岁孩童,懂什么!
她依着许多多坐下,端起一碗粥,汤勺舀着吹了吹,送到许多多嘴边,“来,多多,乖乖喝了它。”
许多多唇瓣紧抿,勺子又往她面前凑了几分。
许多多往后躲,撇开头。
奶娘纳了闷,这娃该不会真是神童?
她顿了一下,来了火气,抓着许多多纤细的胳膊呵斥道,“听话,吃了!”
奶娘凶狠的眼神,让许多多感到害怕,她想要挣脱,可是奶娘力气大,抓得她胳膊都疼。
“放开我,我不吃……苍叔……唔,唔……”
许多多张嘴呼救,奶娘却捂住了她的嘴。
情急之下,许多多张口就是一嘴。
紧接着,她稀里糊涂地滚到地上。
“你个小兔崽子!”
小孩子牙儿尖,奶娘看着手指上深深的牙印,气不打一出来。
她摔了勺子,拿起碗来,冲着许多多走过去。
在许多多眼里,奶娘看起来比追杀她和娘亲的人还要可怕。
她吓得快哭了,抽抽嗒嗒的,蹬着腿往后退,“苍叔叔,苍叔叔,我怕……”
“别喊了,闭上你的小豁嘴!”奶娘愈发心慌,掐着许多多的面颊,碗里的粥食就往许多多嘴里塞。
“不……我不要……”
许多多瘦小的身躯根本拗不过奶娘,在奶娘手里,她就是毡板上的鱼肉。
她,她还不能死。
娘亲为了保护她,活活病死,饿死……
铜板!
许多多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扯断了脖子上的细绳。
她挂着泪珠,指缝间晃荡着一枚圆形方孔铜板。
“奶娘,看着它!”
许多多手心里都是冷汗,眼神却越来越清澈。
此时,大理寺议事堂。
俊美清贵的男子倚着蛇头宝座,一袭红衣,如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他锋锐的眼风斜睨着座下众人,“知无不言,说罢。”
大伙儿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纷纷交代,这两日都在何处所谓何事。
朱敬宴听得昏昏欲睡,有用无用,大多是零零碎碎。
这时,忽而有人拍腿道,“昨日里我倒是见着寺丞大人请来的奶娘被一顶轿子请走。”
奶娘?
朱敬宴坐起,定定地看着透露出此事的人。
孤苦伶仃的人才会选择做奶娘这份工,素来清贫,怎会有轿子乘?
着实,可疑。
当下,议事堂外,苍尘怀着激动的心情探进脑袋,刚冒头就被朱敬宴发觉。
他起初慵懒,续而正襟危坐,再凝重起身,沉声问道,“你在这,那丫头,谁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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