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事情到这一步,爹爹也有错,孩儿更有错。人心没有善恶之分的,每天经手大量钱财,爹爹管得又松,胆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再加上爹爹去世得早,看到我家孤儿寡母,又认为孩儿不争气,胆子更大。儿饶了他们这一遭,但店里面必须再派两个新掌柜过去,不怕浪费,否则到明年,又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候,我家心好,反而会让人以为软弱可欺。”
“大娘,小郎的话在理儿。”宋伯这一回算是服气了,对自家小主人都快到了膜拜的地步。谁说我家小主人是败家子的,看看那一家儿郎能有我家小主人聪慧?
大娘还在犹豫不决呢。
“大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郑朗道。
“大姐啊,就听朗儿的话吧,看看这几个作孽的东西,若不是朗儿聪明,两三年下来,都能将我们店铺给卖了。”
“岂等到两三年,若是今年我们忍气吞声,明年店里面财产变会让他们便卖一空。不会给我们两三年时间。”郑朗苦笑。这样的事,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发生的对象,主家都似象自家一样,看似没落了,结果被恶奴夺去了剩余的财产。就连官府都理不清,换句话说,律法是律法,无论任何年代,又能有几个公平执法的清官?
四娘狐疑的看着亲生的儿子,低声问:“朗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算账?”
对于宋代人,算账也是一个技术活,各种算学经义不在科考项目之内,然而国子监里除了太学外,还有算学与律学、医学、武学、书学、画学以及道学,当作了重要的专科,为国家培养特殊人才。
“娘娘,真宗皇帝不是写了一首诗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心里面却在说,这首诗害得多少人读成书呆子。
四娘不懂,也认不识几个大字。搪塞过去,毕竟她才是真正的亲生母亲,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
但正事要紧,郑朗说道:“大娘,你到舅家,让舅父他们请两个可靠的人手吧,店里面不看管一下,孩儿是不大放心。”
大娘是一个没主见的人,都这样说了,只好点头同意。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回娘家,郑朗又将她拉住,说道:“大娘,稍等一下。”
元旦节就要到了,家家备年货,还准备一样东西,桃符。原来是在桃印上刻有神荼、郁垒二门神的,后来蜀国于桃板上书写对联,渐渐流传开来,用春词代替了门神。但没有用红纸,还是用薄木板,长的能达二三尺,大四五寸,写好了春词,将旧的桃符拿下来,换上新的桃符。
郑朗拿出一只桃符板,用毛笔写了一行字:
堤林错蒙烟,一对剪燕正欲回。
舅舅也是一个举子,多次没有考中省试,后来灰了心,但平时喜欢卖弄风骚。因此,写了这个上联,大有深意的。
大娘不懂,识几个字,大约意思明白,天要下雨了,河堤上柳林蒙上了一道雨烟,但这场雨下得不大好儿,一对剪燕踏着春天的气息,飞回来了。一副很清新的画面。看到儿子写完了上句,就开始用笔洗洗笔,不由奇怪的问道:“还有下句呢?”
“大娘,上句足矣,舅舅一定会喜欢的。”
第十四章 山外的山,人外的人(上)
郑朗的妈妈多,舅舅更多,仅是大娘家就是三个舅舅。
大舅听完了大妹话后,沉思了一下,说道:“嗯,能改过来就好。”
他可不相信是郑朗查出来的账,认为有可能是郑州城中那一个高人帮了忙,毕竟妹夫以前还有一些人脉存在。不过郑朗此次表现得很得体,特别是处理时,围三阙一,很理智的做法。
只是未必是郑朗想出来的。
大娘将半个桃符放下来,道:“大哥,是朗儿写的,说你一定会喜欢。”
“哦,让我看看。”眼睛盯在上面看,怀疑的问:“这个字是朗儿写的?”
“是啊,大哥。”
“朗儿能写出这个字?”
米体勉强能写出两份的味道,离大家行列十分遥远,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写出这个字,十分不易。可惜他学问还浅了些,若是晏殊在此,就能发觉这种书体的新意,才是最可贵的。
只是感觉很好,又道:“你亲眼看到是他写的?”
“是啊,这几个月,他就在看书练字。”
“看来他真改正了。”很不错的,只比自己差那一点,然后又看联句,这小子啥意思,想反过来考我了?写得马马虎虎,不算是好对句,只有一个回字用得可以,用归字太俗,用了回字,正好将燕子似来未来的时间写了出来,颇有韵味。
就凭这对句,想难倒我?
喝道:“拿桃符过来。”
仆役拿来差不多大小的桃符,大舅很有自信的泼墨写了一行大字:清池惜翠叶,数团花红将似来。
看看,还是我的好啊,最后一个来字,而不是开字,不但掐中了时间,还将花从苞放到盛开那种动态也写了出来。可再一看,不对啊,就是不对。什么绝联的,到了明朝后,才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在唐宋,考究的人不是很多。然而那个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偏旁放在哪里,多扎人眼了。
终于看了出来,喝道:“将我写的桃符拿下去?”
唬一下大妹还可以的,但往外一挂,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大哥,怎么啦?”
“这小子贼坏。”想了一会儿,搜肠刮肚,没想出答案,五行偏旁的字很多,可不能强镶上去,要能组合成一句话,还要符合春词的气息,并且要对上上句。上哪儿找去?
“以前他是不好,可现在变得很乖。”
“你别说话,让我再想一想。”
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出来,心里面说道,这小子大约是以前我训了他几句,从哪里弄来的怪句,为难我呢。道:“大妹,我们一道去你家。”
难得看到古怪的对句,想不出下句,心里面痒痒。
两人到了郑家。
郑朗正在写字,写经义上的字,不但是练字,也在学知识,学习嘛,无非就是多看、多写、多想。大舅手一招,道:“小子,过来。”
舅舅不少,最有权威的还是这个大舅。郑朗走了过去,亲切地喊了一句:“舅父好。”
“好什么好啊,我问你,这句春词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想的。”
“你都有这能耐了?”
“有什么不对吗?”肚子里还真记得许多绝联,但这句对联,还真是他想出来的,如假包换。
淡定。
自然。就象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大舅很晕,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说:“那下句呢?”
“我没有想出来,大舅才气好,对出下句一定手到擒来。”
“……”
“要么,大舅,侄儿再来一个难度高的,烟锁池塘柳。”
还来啊?
“不过,这对大舅来说,恐怕难度还是低了些,要么侄儿将它变上一变,烟沿檐烟燕眼,燕厌烟,烟锁池塘柳,这一句对,才能考出大舅的真实水平。”郑朗贼兮兮的笑道。
大舅可不会上他的当,作色说道:“你小子是有意为难我,是不?”
“大舅,请听我说,马上就到新年了,大舅会不会拜一个亲,访一个友,与三两雅骚之士,谈得诗,作几首诗余,以赋雅兴。到时候,将这三个联句拿出来,啧啧,大舅啊,你将会万众瞩目啊。要么,大舅,侄儿再送你一个难句,山石成岩,岩上古木枯,枯木此木柴,柴因火生烟。”
“这个似乎好对。”
“那是当然,对于舅舅来说,那一句对句能将舅舅难倒的?”
但真那么好对?
思考了大半天,什么头绪也想不出来。再次作色道:“你小子,是诚心想为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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