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黯淡不过是一瞬，很快便隐去，慕淙屹神情旋即恢复冷淡。这速度快得长安几乎要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慕淙屹冷然道，说完，走到烛火旁，吹熄了那跳跃的火光。
黑暗中，长安听见他坐在矮榻上，可是很久也没听见他躺下的声音。许久之后，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黑暗，再看向矮榻，见他依然在榻上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安翻了个身，正待睡去，只听他低沉道：“不如……将你也一同逐出军中。”
长安猛地清醒过来，说：“不！”
“本王，也不希望你死在战场上。”慕淙屹低低地说。长安一愣，心中一时复杂难言，只能沉默着。
慕淙屹对她很好，她不是傻子，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明明自己每每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排斥和冷淡！
这一一，注定是难眠之夜。长安夜里睡着了之后，那纷繁芜杂的梦境又一次出现。她在梦中凄厉地大喊大哭，可是，无边的黑暗将她裹得紧紧的，压抑和窒息让她无法挣脱。
远远的，黑暗中有一抹粉色的光芒，她朝那光芒艰难地走去。到了近前，才发现原来是一株发着光的桃花树，这桃树莫名的熟悉，树下一名眉眼冷清的少年正在吹笛。
她走过去，那少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吹奏着曲子。
“哥哥，真好听。”她说。
那少年清泠的声音问：“是吗？”
“嗯。”她好奇地看着那玉笛，“这么小的东西，也能吹出这么好听的曲子来，真是奇妙。”
“你喜欢？”少年问。
“嗯。”
“那便送与你。”少年说。
她接过玉笛，仔仔细细地摸了又摸，叹道：“哥哥，可否教教长安？”
“好。”少年手把手地教她，见她重重吹出的“呼呼”声，和她着急得红扑扑的脸颊，摸了摸她的头顶：“别着急，有些时候，你越是用力，越发难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少年的眉若远山，眼似星辰，那双眼微微弯着看向自己，璀璨，灼灼清华。
“哥哥，你的眼睛真漂亮。”她说着，便伸手想要触摸。
靠在桃花树上的少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小丫头，男女有别，可不能动手动脚。”
“哦。”她笑了，将玉笛揣入怀中，“哥哥，明天你再教长安吹笛好吗？”
“好。”
“哥哥真好！”她高兴得扑进他的怀里，用力地抱了抱他。
少年低头看着还不及自己胸口高的丫头，一脸无奈：“不是和你说了，男女有别吗？”
“啊？”她笑了，双眼像是弯弯的月牙，“爹爹没有教过……”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他如约来教她吹笛，可是，这丫头悟性一般，好容易才学会简单的几个音调。
第五日，她依旧握着玉笛在树下等着，可是，等来的却是他拉着高头大马。
“哥哥，你要走了？”她有些不高兴。
她从小便被父侯带在身边，养在军营，每天接触的不是将军便是士兵，从未有人吹这么好听的曲子给她听过。去年，她捡到了长乐，将她带回府中，以为终于两人可以作伴了，谁知长乐却只乖乖地跟着夫子学习那些枯燥无味的经书，半分趣味也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个陪她的，却只这短短的几天，他便要走了。一想，小小的长安眼眶立时便又酸又涩起来。
“对呀，长安。”父侯也牵着高头大马走了过来，“我们要去南边。”
她知道，父亲每次要走都是因为打仗。
她看着父侯，看着少年，猛地扑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少年：“哥哥，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爹爹，好吗？”
恍惚中，手背上似是有温暖的触感，那是少年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长安，我不是教过你，男女有别的吗？好好吹笛，等我回来吹给我听。”
“不要走。”长安委屈，却也不肯松手，“我不许你们走。”
“好孩子。”父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等到父侯得胜回来，一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好玩的。”
她满心委屈地松了手，站在桃花树下看着他们。少年回头朝她看了一眼，挥了挥手。
“走吧，殿下。”爹爹说。
两人翻身上了马，而她则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任桃花一片一片往下飘落，跌入她的怀中，亲吻她的发丝，落在她的肩头。
“不许走……”她喃喃地说，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处一样，难过得紧。
“长安？长安？”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着。长安醒来，才发觉自己又做了这个梦，只不过相较以前，梦中的细节更加清晰和完整了。
“做噩梦了？”黑暗中慕淙屹轻声问。
长安擦了擦眼角的潮湿：“没有。”
“你哭了。”他说。
这男人，就是这么讨厌！为什么偏偏要指出来？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长安轻声说：“哦，梦见了儿时的一个玩伴。”
“你一直喊‘不许走’，他去了哪里？”他问。
“打仗去了。”长安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说，“还带走了我爹。”
“你……想他吗？”他问。
长安冷声说：“想什么想。一个不遵守承诺的骗人精而已。早就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了。”
父侯得胜归来之后，她曾问过那个哥哥为什么没跟着他回来，父侯却说：“南疆需要他，他留在那里了。”
小小的长安不知道，为什么一句“南疆需要他”就能让他忘记他们之间的承诺。好在，那时候的她已经被师父收为徒弟，云慕山庄许多师兄们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玩伴。心性贪玩的她，从此便渐渐淡忘了那曾经被她当做唯一伙伴的哥哥，也淡忘了曾经桃花树下眉眼如画的少年。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慕淙屹又问。
“忘了。”长安说，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她才冷冷道，“一个，不遵守承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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