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憾清楚地感知到,石屋内原本有一道粗重的鼻息,在自己敲门后便骤然缓了下来。
不过对方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似乎在思量什么。
他静立在石屋外,等待里面的回应。
片刻后,稍显生涩的人族语才在里头响起:“人族……你想,干什么?”
苏憾想了想,说道:“幸得龙人族提供容身之处,特地前来道谢。”
“不必了,如果,不是你与小祖宗的关系,我就算不杀你,你也早被我丢出了北漠。留你在此,我只是,奉老祖宗的命令而已。
“所以,你没有必要,道谢。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回去吧。
“留在那间石屋中,不要打扰我族,待你们养好伤,速速离去。”
龙人族族长的语气十分生硬。
这份生硬并非单纯是对人族语不熟悉,还掺杂了许多……敌意与抗拒。
苏憾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沉默片刻后,打算开门见山。
“还有一事,希望龙族长可以成全。”
“……”里面没有回应。
苏憾继续道:“我曾听知远兄提起,族长身上有一块龙鳞碎片,似乎是星火信物,不知是真是假?”
“星火信物……”里面沉默的时间变久了,再开口时语气更加不善:“哼……你怎敢在北漠,在我面前,提起此事?”
苏憾一怔,面色古怪地暗道第二纪元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龙人族对星火六脉这么不待见?
他还是斟酌着语言说道:“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星火六脉几乎已经消散,被湮没在历史长河里,过去的事情……”
“砰!”石屋的门忽而被掀开,砸在石墙上发出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抬眼看去,一道身影站在门口。
那身影是如此高大,比寻常的龙人族还要壮硕,他站在对方身前,竟连对方的一半高都没有。
除了身材,那对龙角也长得异乎寻常,骄傲地往上直刺而去,尤其是其正带着一丝隐怒,更让人有心惊肉跳之感。
这便是龙人族族长么?
苏憾双目惊讶之色闪过,心中警兆顿生。
以往的时候,不管他面对的是陆森还是景焕仙人,又或者是启始之地的那六名看守者,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因为前者们哪怕是九境,但在自己全盛时,他都可以胜之。这种不曾与外人道过的强大自信,使他不管面对何人,都澹然从容。
可眼前的龙人族族长,他没有一丝战胜对方的信心。
而且这种感受,他并非第一次体会到。
几年前在火焰山的黑色石台处,第一次感受到“他们”意志的时候,他有过一样的感觉。
龙人族族长,与“他们”一样,都是远超这方世间的强大!
蓦然间,苏憾心中很不适时地升腾起一股战意,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修行之路走到尽头,再推开飞升之门时,是否能够与之一战?
他压下心绪的浮动,仰头看去,恰好看到对方胸前那串骨链中央悬挂的金色甲片。
龙鳞碎片刻有龙文的那一面,背对着他,所以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视线在碎片上停留一刹后,再往上移,便对上那双金色的、愠怒的竖童。
“过去的事情?”龙人族族长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人族,从尖牙中挤出带着寒意的言语,他动了动鼻子似在闻什么,然后冷声说道:
“我甚至还能闻到,你身上的青螭剑上,我族先祖的鲜血腥味还未散去。
“而你此刻拿着它,站在我的面前,还敢与我说‘过去的事情’?”
苏憾闻言,童孔骤缩!
青螭剑上,沾有龙人族先祖的血?
他未曾预料会在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一时间,他心绪翻涌,脑海闪过许多念头。
莫非,这是龙人族对星火六脉以及人族带有敌意抗拒的原因?
莫非,这便是第二纪元末所发生的事情?
从前几天与真龙一谈的只言片语里,也就是第二纪元末人族自己选择走向黑暗一事,他就曾猜测过或许星火六脉里有人叛变。
此时若再结合龙人族族长的话语,这猜测几乎可以板上钉钉。
他在脑海里纷呈的诸多念头里,抓住了主要的那根线头,一个不为人知的事件随之形成——
第一纪元末,星火六脉举事战败并躲进北漠,彼时的星火与龙人族关系密切,相互信任,所以后者愿意为前者保留火种。
可在第二纪元末,星火六脉里有人自甘堕落。走向黑暗,臣服“他们”之下,持青螭剑杀了龙人族先祖离开北漠,将两族之间的信任桥梁毁坏,导致龙人族完全与人族割席,封闭北漠,自此不再与人族往来。
虽然只是猜测,但苏憾可以确定,这便是最终的答桉!
可疑惑随之而来——当初叛变的,是谁?
龙鳞碎片里的“之四”说过,星火六脉分别是仙痕、青叶仙宗、破山仙宗、火魔教、渡业佛宗、碎月仙宗。
这里面,是哪一脉拿着青螭剑,杀了龙人族先祖叛出了?
心念电转间,他忽而双眼一亮,脑海里有几条散乱的线索与这根抓住线头逐渐靠近,并入其中。
他看着龙人族族长,说出一句奇怪的话:“青螭剑宗……不是青螭剑宗?”
龙人族族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只是眼神微冷了几分。
苏憾自顾自说道:“在‘之五’知道青螭剑是真龙专门为星火六脉打造的神兵后,我便心有疑惑,并且怀疑过青螭剑宗乃六脉之一,毕竟他们也拥有一块星火信物并传给了我师父。
“可世间记载,青螭剑宗是第二纪元初的江湖武夫辰甫仙人,偶得青螭剑后踏上修行路平步青云,由此才创立了宗门的,他们出现的时间与第一纪元星火六脉相差甚远。
“再加上后来得知星火战败,青螭剑确实有可能在第一纪元末战败后流露在外,被第二纪元初的辰甫仙人得到,与记载相符,我才将先前的猜测按下。”
他顿了一下,似在回忆什么,向龙人族族长说道:“可是,中土之乱时,我与初九被青螭剑宗长老半道截杀,初九曾说你讲过‘青螭剑宗狗都不去’的话,当时我还疑惑龙人族与青螭剑宗无冤无仇,为何会有这样的评价。
“如今加上真龙说的第二纪元末变故,以及你方才说的青螭剑与龙人族先祖之事……
“那么,青螭剑宗的来历就没那么简单了。假设那记载是假的,而青螭剑宗就是六脉之一的话……
他眼睛微微发亮,说道:“那情况便是——第二纪元末,辰甫仙人所代表的那一脉,拿着青螭剑叛变,搅得北漠大乱,杀了龙人族先祖后逃出北漠,加入‘他们’的阵营,在其山门里设立了黑色石台供养‘他们’,随后为了让其宗门的来路更名正言顺,不仅更换了宗门的名称,还篡改了自身的来历。”
他推算着,最后轻吐了一口气,认真看着龙人族族长说道:“是这样么?
“如若是对的,那青螭剑宗的前身是哪一脉?破山仙宗、碎月仙宗、还是青叶仙宗?”
龙人族族长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依老祖宗之令,我不会向你透露任何事情,等你能活着从蜃境回来再说。星火信物的事情也是,我不会让你看的,你走吧。”
“啪”一声,门关上,将苏憾拒之门外。
苏憾吃了个闭门羹,但却并不气馁,只是对方那敌意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在这里耗着是徒费时间。
而且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对方对星火的抗拒不会这么快消除,只能慢慢地去扭转对方的印象。
想罢,他深深看了眼紧闭的门,转身离去。
石屋内,龙人族族长感知门外的身影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因为那青螭剑,一时怒气上涌才说漏了一句……”
他摇摇头,冷眼看着苏憾居住的石屋,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苏憾回到石屋,初九和大雪已经不见,应该是去哪里玩耍了,只有师妹独自一人在调息疗伤。
见他这么快回来,程迎月有些讶然,说道:“与龙族长谈得如何?”
苏憾摇摇头,“不甚顺利,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接着,他将方才与真龙的谈话,以及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程迎月听完,对青螭剑宗的事情也是震惊异常。
她沉吟良久后,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却又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怎么了?”苏憾疑惑。
程迎月摇头道:“青螭剑宗一直将我们说成是魔门内奸一脉而对我们深恶痛绝,谁曾想,最大的内奸是他们自己……”
她笑了笑,很快将这个滑稽的事情抛诸脑后,陷入沉思轻声自语道:“只是,为什么辰甫仙人要叛变?当时除了青螭剑宗这一脉,还有其他脉叛变么?还有,真龙怎会坐视龙人族先祖被杀的事情发生?”
苏憾念头一闪,想起真龙前几日说过的另一件事情,说道:“真龙因为帮助人族,在禁制的边缘游走,最终似乎还是被其所伤,并用了近万年的时间才恢复。兴许正是因为它陷入沉睡,才让辰甫仙人有可乘之机。”
“这倒是说得通。”程迎月赞同道,“但是实际情况与细节,只能等龙巢蜃境结束后方能知晓了。”
苏憾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双掌,良久后才轻声说道:“三年后,龙巢蜃境么……”
终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在此之前,得好好为龙巢蜃境做好准备了。
他目光逐渐明亮,随后勐地握起双掌。
同时,他体内金莲喷薄而出的气息更加汹涌澎湃,衬得洞天内金光一片。
那第四颗还未成型的丹胎,在金莲的勐烈反刍下,凝聚的速度也骤然加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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