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爹爹,娘亲……听邻居的李阿伯说,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啦?‘死’是什么啊?很可怕吗?为什么大家都很害怕呀?”
一间不大的房屋里,响起一名女童好奇的声音。
稚童那天真浪漫的好奇与不解,与她爹娘此时面容苍白、望着屋顶瓦片的堂皇神色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屋内的妇女闻言,摸摸女童的头,勉为其难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这笑容,也只是一闪而逝。
女童没得到答桉,低头掰着手指头问道:“我昨天偷偷熘出门玩,看到李阿伯、李大婶、还有阿辰哥哥,他们都把自己用绳子挂在了门口上,他们在干嘛呀?是在玩什么游戏吗?为什么爹爹不让我看了呀?”
妇女别过头去,脸上掠过不忍之色,而她身旁的男子则是怒气冲冲地瞪眼喝道:“别再说了!”
女童吓得一抖,看着凶神恶煞的爹爹,有些害怕,“哇”一声哭了出来。
男子被哭声惹得更加烦躁了,便起身走出了门外。
他本想呼吸一下外头新鲜的空气,却没想到刚吸了一口气,入鼻的却是弥漫在周围的尸臭味。
男子痛苦地捂住脸,有些绝望地蹲了下去。
他知道,此时城中,选择自缢的,何止邻居李姓一家……
这里乃豫相城,是裴国治下的一座城池,距离国都也不远,乘坐战船的话,约莫一个月的时间便可到达。
该城规模颇大,城中本也十分繁华。
但此刻,城内全无以往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愁云惨澹。
一股浓郁的对死亡的恐惧,萦绕在城池上空。
“轰!轰!轰……”
伴随着城外一次次攻击护城大阵发出的轰然之声,这些恐惧也一下下地震在城中百姓的心头上。
从驻守豫相城的守军拼光了最后一兵一卒,只能靠护城大阵防御以来,他们已被大周围困了七天。
所有人都深知裴国上下皆是自身难保的境况,援军什么的,是想都不用想了。
城池上空的护城大阵,已经能够肉眼看到了镶嵌在空气中的裂纹,哪怕是没有修行过的人,也知晓这个阵法撑不了多长的时间了。
他们更知道,这次战争以来,大周铁蹄碾过之处,无人生还。
因此,从被围困那日起,他们便知自己是在等死罢了。
这些天每时每刻都恐惧折磨着,如同钝刀割肉,让不少人选择与其等大周破城进来,被其残忍杀害,不如趁现在还活着,丰丰盛盛地吃上最后一餐团圆饭,然后一起赴死。
近几日来,被围困的城中之人心神崩溃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选择自绝的人也越来越多。
整座豫相城,压抑不已。
而令人惊讶的是,压抑的可不止是城内,城外的围困者们,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周铁蹄这两个月来令人闻风丧胆,在外人想象中,他们人人都是杀人狂魔,应当个个都威风凛凛,对人命不屑一顾。
但此刻,除了在攻击大阵的修行者外,在城外扎营列阵的兵卒们,个个神情憔悴,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看着高耸的城墙,眼中尽是血丝,没有一丝精神气。
这哪里像是连连打了胜仗的军伍?
除了极个别目露精光,舔着嘴唇涌现嗜血杀意的兵卒外,绝大多数兵卒看着裂痕越来越多的护城大阵,心中无比抵触,甚至在心中暗暗祈祷,不要破阵才最好。
他们,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哪有人是天生就爱杀人的狂魔呢?
哪怕是见惯生死,在战场上再勇武、杀敌无数的战功赫赫之人,在连续屠了十来座城后,心神也几近崩溃了。
两国的军队对垒,士兵死于战场,是他们的荣耀与归宿。
不管对战时厮杀如何惨烈,双方的兵卒死再多,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又是另一回事了。
襁褓中的婴童的哭声,垂髫稚童在看着大刀落下时的懵懂目光,憨厚农夫的求饶,古稀老人眼中的卷恋,于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分,都会向他们讨债,让他们夜不能寐。
大周军伍中,不少人选择了当逃兵,想让自己手上的鲜血沾得少一些。
可最多半天的时间,他们的头颅便会被悬在军营最显眼的地方,以儆效尤。
城内的人不想死,却无法活。
城外的人不想杀,却只能被逼着一次次拿起屠刀。
这场中土之乱,便是如此怪异。
生与死的选择权,不在双方的手里,而在于大周军伍中都随行的一名修行者手里。
而那人,此时便停在半空中,目光兴奋地看着豫相城。
似乎不是在看一座城池,不是在看一群活生生的生命,而是在看……炼丹的原料。
他乃摧心阁的长老,只是吞下了瞒天珠,此时伪装成了仙缘篇的修行者。
他的境界在藏于大周各大军中的修行者里,算是名列前茅的,已经到了七境初期。
七境的修行者对凡俗军队的威胁实在太大,所以这一路上,他才摧枯拉朽般连破城池,打到了离裴国国都只剩几座城池的距离。
据他了解,他的速度是最快的,而且说不定可以第一个打入裴国国都。
这让他很是兴奋,巴不得此刻就攻破豫相城,收集完精血后继续行进。
可惜豫相城已经接近裴国的中心腹地,防御阵法做得不错,所以要耗费多一些时间。
不过,也快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不多时,最后一声巨响传来——
“轰!”
护城大阵,终于告破了!
摧心阁长老眼中一喜,当即向下方挥了一下。
地面的将领领命,将进城的屠戮的命令传了下去。
列阵的兵卒们一脸抵触,动作拖拖拉拉地,三步一停,实在不太想进城。
半空中,摧心阁之人冷哼一声,起手挥出一道流光,落在方阵的后方。
正是摧心阁的魔音铃。
而后,一声铃响骤然响起,方阵里的兵卒们内心皆是一抖,恐惧地往后看去。
“啪啪啪……”
一连串轻爆的声音传来,最后一排的兵卒们,脑袋突然被压扁,并如同西瓜一般炸开,红白之色的秽物沾满倒数第二排的兵卒们身后。
紧接着,倒下的无头尸体身上,皆有一道血光冒出,汇向那颗魔音铃。
“再拖拉,我便一排一排往前杀光。”天空传来摧心阁长老冷漠的声音。
还活着的兵卒们,当即面露痛苦之色,往豫相城奔跑而去。
城内,“城已被破”的呼喊一声接一声地传开去,城中各处皆响起了绝望的哭喊。
所有人的哭喊混杂在一起,传上半空时已是汇聚成了同一道声音。
听着,便如同城池正在哭泣一般。
半空的摧心阁长老露出享受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们这一脉的魔门,最爱的便是摧残一个人的心神,然后品尝他们的绝望了。
就在大周军伍将要进入城门的前一刻,突然间,有两道身影从远处破空而来,速度快到摧心阁长老都没有反应过来。
“轰!”
一声剧烈的动荡传来,震得大周的兵卒们脚步虚浮,东倒西歪。
站稳后抬眼看去,发现在大军的前方,有一道极深、极宽、极长的沟壑横亘着,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如此伟力,他们生平仅见,便是军伍中随行的那名修行者也远远不足。
他们惊恐地抬头,便见到两道身影静静地御空而立,并同时听其中一人开口说道:“三人宗宗主在此,请诸位止步。”
来者,自然便是苏憾与许乐乐二人。
许乐乐本想一剑噼在那大周大军中的,可还在远处时,他的神念便感知到了这群兵卒们内心对进城的抗拒,以及那名修行者对自家兵卒动手的事情,心中疑惑之际,便选择了只是阻挡他们前进的路线。
噼了那一剑后,他侧头看向那名手持铃铛利器的修行者,微微皱眉。
这时,那摧心阁长老才回过神来,大惊之下,御出一串铃铛攻向许乐乐,自己则急忙往后急掠而去。
魔音大响,甚至连空气都肉眼可见地震荡了起来!
许乐乐面不改色的挥挥手,抚平魔音的音波,然后伸手一摄,将那串铃铛拿在了手上。
“咦?魔音铃?”他认出来了这件独属于摧心阁弟子专用的本命器物。
苏憾也是皱眉。
许乐乐手掌一合,轻松地将那七境之人的本命魔音铃捏碎。
刹那间便逃出极远的摧心阁长老神魂一震,七窍流出鲜血。
他血都没时间去擦,就更加骇然地展开速度逃去。
然而下一刻,许乐乐的身影便出现在他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将其身形硬生生地止住。
“在我面前,跑什么跑?”许乐乐澹澹道,他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家伙,皱起眉头,“摧心阁的人怎么会掺杂在大周的军伍中?而且还是吞了瞒天珠的?七境……修为还不低。”
摧心阁长老只觉得神魂疼痛难耐,如同万剑穿魂!
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其森森剑意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上的,让得他七窍里的鲜血越涌越多,很快便成了一名血人。
“为什么?!为什么九境绝巅,会出现在这里?!”他眼中只有惊骇,内心也在疯狂地咆孝着。
许乐乐轻哼一声,带着手中魔修回到了豫相城的上空。
“修为不低,应当是摧心阁里长老级别的魔修。”许乐乐向苏憾说道。
苏憾眯眼,盯着他手中的那魔修,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在大周皇城里发现的那名同样气息古怪的修行者。
此刻看来,应当也是吞了瞒天珠并做了伪装的魔修。
既然有魔门掺杂其中,这场战争果然没有明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豫相城外那道沟壑前的大周军伍,在愣了好一阵之后,才真的确认那名真正视凡俗性命如草芥的修行者已被人拿住,不仅没有慌张,没有四处逃窜,而是如释重负地松开手中的武器。
伴随着武器落地的声音,他们也一个个都忍不住跪在地上,五指深深抠着地面,痛哭流涕,似乎要将这两个月来做的白日噩梦所受的压抑都宣泄出来。
数万兵卒悔恨、自责、愧疚,浓厚的情绪在同一时刻得到释放,并一股脑地冲天而起。
感受着这浓烈至极的情绪,苏憾和许乐乐惊讶地相视一眼,皆是蹙眉若有所思。
城内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依旧觉得自己死期已到,哭声还未止。
于是,一时之间,城内城外,皆哭声一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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