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九六 夏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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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你那些个东西也便罢了,两个活人最好便不要送来吧?君黎有些无奈地道。师父他不喜欢太多陌生人在府里,你也知道的。若真是他同意的,也……等他回来再说好么?

这么冷的天,让两个娇嫩的姑娘家到哪儿去?自然决计不会进了朱大人的房间,只是安排个所在让她们候一候罢了。

正说着,里头秋葵和依依听得搬东西动静,也出了来,一眼就瞧见了两顶轿子,也便猜到张庭之意,依依便施礼道,张大人,朱大人适才走时没说有这一回事,我们也不好擅自留人。自来朱大人若看中了谁,指名会要,倒不须劳烦张大人挑选,您还是先把两位姑娘带回去吧。

张庭反而走进院来,一笑道,依依姑娘,原来您在这儿,也难怪君黎道长怎么都不肯让两位姑娘留下了——她们自不能与您相比,只是——容我说句不中听的,就算依依姑娘今日拦了她们不让进,回头总有姑娘不在的时候,有些事,姑娘也管不上吧。

依依原非此意,反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一旁秋葵听得不忿,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意思?依依管不上,你管得上?

张庭躬身道,不敢不敢,若在秋姑娘面前,我自不敢说什么话。

君黎担心他对秋葵说出些更不好听的来,上前道,跟她们都没关系,这是我的主意,回头我师父真怪罪,就说是我不让进的。我先替师父谢谢张大人好意了。

张庭脸色暧昧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好,既然君黎道长坚持,我也没办法了。一挥手,两顶轿子便抬了出去。他又上前,悄悄道,对了,君黎老弟,刚刚我瞧见夏铮夏大人匆匆离去——他可是来过此间?

夏大人是来过,怎么?

他可曾也送了礼?

张大人要问这个干什么?

有件怪事。张庭道。我见他似乎是备了礼来的,可是不知怎么好像没送出手——刚刚走的时候,他那两个家丁还是捧着走了,实在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君黎皱眉,道,我不知晓。他想来是见师父他不在,也便算了。

张庭微露疑惑,不过也不说太多,道,不多打搅,我也先回去了。

依依见他走了,才上前来,道,夏庄主真来过?

君黎点点头。

依依便也有些疑窦,道,他自来是不屑于和朱大人往来的,就算路上碰了面都未必打声招呼——竟会携礼而来——必有所图。

君黎一笑道,或许那礼是要送去别家的,只不过路过这里,他人进来坐了坐,礼就不必进了。

轮到依依皱眉,道,不管怎么说,君黎道长,你还是提防着他点儿。

君黎才点点头,道,我知道。

陪陈容容以及邵夫人在寺中用了素斋,沈凤鸣回到夏家庄时已是未时过半。

夏铮、夏琝看起来都还未回,小少爷夏琛又似乎在午睡。陈容容只得向沈凤鸣道,我今日还有旁的事要出去一趟,要是亦丰回来,跟他说我酉时定回。

她方走没多久,夏铮便回了家来。沈凤鸣将言语转述,夏铮想了一想,道,我去寻她。

沈凤鸣只觉有些古怪,却也并不多问,顾自回房去了。不多时,耳中忽听到有呼呼风声,掀窗去看,只见是夏琛午睡之后,正在后院中习剑。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他看了一会儿,只见这剑法轻夭中不失稳重,颇有大家风范,该正是嫡传的“夏家剑法”了。

夏琛一轮练毕,额头见汗,抬手一擦,回身已见沈凤鸣。后者也不避他,只赞道,二公子好功夫。

夏琛倒是一笑,道,必比不过沈公子。我爹常赞沈公子身手出众,还说有机会要我讨教,不知今日可有暇?

沈凤鸣笑道,好啊,我也正好请二公子指教。

他便下了场,也不用兵刃,便与夏琛过起招来。夏琛已很得这剑法之精义,只是显然临敌却少,对手之间,便有些紧张生涩。沈凤鸣每到逼他入绝境,也便退两步,如此方来来回回交手了五百余招之多。

忽然中庭转过来一个人。两人余光扫见,都是一停。来人正是夏琝,见沈凤鸣与夏琛在此习得兴起,面色就是一沉。

夏琛收剑喜道,大哥,你回来了。

怎么就你在。夏琝言语中,便似沈凤鸣不存在一般。“爹和娘不会还没回来吧?”

好像回来过。夏琛抓了抓头,道,我先前小睡了一会儿,所以……不太清楚。

他们都回来过了。沈凤鸣在一边道。不过似乎有旁的事,所以又外出了。听夏夫人说酉时之前必回。

夏琝虽然每见沈凤鸣心头就憋得郁闷,可是也不好表现,只能嗯了一声,梗着脖子道,他们也没说去哪?

大概是去扫墓了吧。夏琛在边上道。我一早听娘跟邵夫人提起过,好像是什么往日的好朋友。

夏琝哦了一声,喃喃道,大年初一的,扫什么墓。走,我们去前面等。

夏琛显然练剑练得意犹未尽,但这个大哥从来我行我素,由不得他不答应,只能道,好吧。

夏琝状似亲热地将这弟弟一把搂过,往外便走,眼见已过了中庭,方压低了声音道,君超,我告诉你,你少给我接近那姓沈的。

夏琛有些狐疑,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说?你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寄住在我们家?是大内的朱大人亲口要求将他逐出来,黑竹会也不敢再收他,他没路可走,才找着爹来投靠,他自是在宫里大大地得罪了人了。虽然看起来是没人追究他了,可谁知道——朱大人万一一翻老账要找他麻烦,我们不是被连累了?

那……可是,爹又为什么要收他进来?

我也是想不通——我私下里不知找爹说了多少次,他反斥我不讲义气。义气岂是这样讲的,上回那件事都忘了似的。朱大人在皇上跟前随便说两句,咱们都得被捉进去,竟还不小心点!我看,你若有空,也跟爹和娘说说!

夏琛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道,可爹还说叫我多与他亲近亲近呢?

夏琝猛地一松手,道,我会害你不成?你自己想想我说的有理还是爹说的有理!

夏琛又哦了一声,闷了一会儿,道,大哥,我听你的。可你几时才陪我练剑?

又练剑?

是啊,原本你不是答应了今日的,这会儿却也挺晚的了。爹明日还要考较我呢。

好好好现在就去。夏琝只得应了。

对于夏铮不教他夏家剑这件事情,夏琝原本倒不是太在意,因为母亲陈容容带他来到夏家庄,已经是他十岁时候的事情了,而在那以前,他已经开始跟陈容容学武。他不知以往的来龙去脉,只知母亲并非夏铮元配。那时母子两人住在临安城一处并不繁华地带,夏铮偶尔也来看看。他偷听过他们说话,夏铮有时会提到让两人去夏家庄,却是陈容容不答应。年幼的夏琝自然是不会提出什么自己的意见的。

或许是在外面相依为命到底艰难,也或许是夏铮患了眼疾之后,陈容容心生怜惜,最终还是带着他进了夏家的门。夏铮正室夫人过世,也无妾室,就将陈容容扶了正。夏琝长大以后,也就想通也许自己本是个私生子。可私生子又怎样,左右自己也是长子,母亲如今又有名有份,唯一的弟弟也是一母所生,起初那些有点奇怪的目光,只是旁人还不习惯他的到来而已吧。

直到他无意中听到自己母亲与庄内副总管聊到二十多年前庄里的一些事情——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后来才悟起,母亲是十来年前才带着自己来的,二十多年前庄里的事情,她怎会如亲见一般说得那般清楚?这感觉,就似母亲原就在此,是后来才带着自己离开的——自己,好像并非原先以为的,是在外的私生子身份。

这也许更不是坏事,可是为什么又要在外那么多年?他去问陈容容,陈容容只摇头说,怪我当年跟你爹赌气。他没法问出更多细节来,只得作罢。

距离那次疑问也已经过去了数年。夏铮除了不教他剑法,对他和夏琛,似乎并无不同。可仔细想想,便是这剑法一事,令得万事都似有些差了。夏铮督武严格,常在后院训斥夏琛,但陈容容待夏琝就宽松得多,也并不在意他剑术进境,夏铮自然更不来管。推开来讲,便是旁的事情,夏铮似乎也对自己这个弟弟更严厉些,对自己却显得纵容,除非犯了什么要紧的错,否则都一概谅过。他固然乐得轻松,有时却偏有莫名的眼红——或许夏琛也是一般地羡慕他,只是这位置若交换,只怕夏琛也是不愿的。

或许因为他隐隐感觉得到,夏铮对自己的纵容并非溺爱,而是种自然的……疏远,尽管这或许并非他本意。也正是这种感觉才让他难受起来。

在自己出生的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令得事情如此?他想,他迟早要将这个问题弄清楚。

但他其实并不知晓,这,远非他和这个夏家庄关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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