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无聊地坐在书案前,周围那些师兄弟们都在摇头晃脑读着书,十足呆头鹅。让她觉着悲哀的就在于她不得不坐在这群呱躁的呆头鹅中间。文静目光在众人头上飘来荡去,直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齐师兄过来传话,顿时如蒙大赦地逃离厢房,兴冲冲地往书房过去,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进去:“爹,去年你就说好陪我堆雪人儿的,今年可再不能失约了?”
“静儿。”文眉山端坐案前,没有像以往那般一边说话一般专注着手上的书本或文字,眼神锐利地望着进门的文锦,声音低沉而威严:“听说你请了外人来杀你小娘,这次的玩笑似乎有些过了!”
“什么嘛!”文静睁着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地走上前,双手趴在高高堆叠的书案上:“我确实不喜欢那个女人,但好歹她也算咱文家的人,女儿再不晓事也不至于犯这样糊涂事。爹你放心,不管她是告小状也好,诬陷也罢,女儿这次都会原谅她的。毕竟以前我也糊涂过,让爹爹你周旋在我和她之间而神伤,看着爹爹你华发愈多,女儿心中也越发不忍。”说到最后,文静眼眶已经泪花儿闪动。
文眉山心中天大怒气也消散得一点不剩,自己女儿什么性格他自然知道,知道她哭唱俱佳,却终究没法狠下心来痛骂,明明心中有怒火但在这宝贝疙瘩面前却发作不了,只好用一卷书敲着她头:“鬼丫头,再这样下去,说不得爹要狠着心将你嫁出去才好。”
“才不要。”文静咯咯又笑了起来,抱着父亲胳膊摇啊摇:“女儿还小嘛,过七八年再说吧!以后等女儿长大了,我给爹招一个上门女婿,要做文家姑爷飞得有飞天彻地之能,更要有倜傥风流无双才华,女儿也能天天陪着爹爹、孝顺爹爹了。”却在肚子里把沈凝霜骂得狗血淋头:“狐猸子,三月之内赶不走你,姑奶奶我自个离开文心大宅。”
二人沉浸在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直到被一声轻轻干咳惊醒。
文静看清破坏她撒娇的罪魁祸首,差点没惊得跳起来,这家伙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父亲没有真正动怒就表明任务失败,他为什么还能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让阁下笑话了!”文眉山没有丝毫慌乱,拍着女儿肩膀:“通知下人上茶。”
文静喔了一声却不走,像牛犊子一样用乌溜溜的黑眼珠瞪着这穿着下人衣服却比皇帝陛下还四平八稳端坐的杀手。
“下去吧,我和你父亲说说话。”
“你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宋钰笑笑,对于文静他还真没有办法,总不至于暴揍一顿吧,好在文眉山在旁边说道:“去找你小娘,她会知道怎么做。放心……我不会有事!”
文静打心眼不愿去找那将爹迷惑得神魂颠倒的狐猸子,但想来连这杀手也杀不了她,肯定有办法阻拦的:“为了爹爹,本小姐就向她服软一回。”文静想着,一刻也没有耽搁地跑了出去。
听着小丫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宋钰咧嘴一笑:“有这么个女儿一定很头痛吧?”
文眉山不语。
宋钰不得不起身走到案前,毕恭毕敬冲对方行礼:“学生宋钰拜见先生!”
文眉山如遭雷击般僵直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笑嘻嘻直起身的男子,在听得这个名字后,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仔细辨别着这张面孔,眉宇依稀,却又大不同。
他当宋钰先生的事已过十多年,这世上知晓此事的也就见过自己的君岳和喜欢偷窥的范旭,即便是沈凝霜也不曾知晓。
宋钰揭开壶盖,朝壶胆里看了看笑道:“当初君岳那家伙将蜈蚣切成小段小段投进你茶壶,没想到在先生喝第二泡的时候我就把他出卖了,从此后那家伙越发看我不顺眼。”
“那时候的你太胆小。”文眉山算是相信眼前这人确实是当年那胆小鬼无疑,也就是在那时候文眉山给出君岳‘不堪教化’的评定,这事宋时关夫妇也知晓,但具体原委却只有当事人三人才清楚:“当时我在对你二人讲《训诫》一章,你看着我一口气将整壶茶喝下去,顿时吓哭了。”
“我没哭,而且先生讲的分明是《地理赋》,只上了不足三月。君岳也越来越不喜欢先生的课,变着法子逃学,有回先生去找君岳回堂,我却不小心用熏虫蚁的香将你一岁大的女儿脖子烫了两个伤,气怒之下你再没回学堂,《训诫》可是从未教导过我!”
文眉山呵呵一笑,接过宋钰递来的茶杯说道:“上年纪了,记性不好。”
宋钰也不点破,站姿倒是又恢复了先前进来时候那稀松懒散的模样:“先前要不是看见文静脖子上的伤疤,又听她说这事文心大宅,恐怕我又要犯糊涂事了。这些年不见,倒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外面现在满城风雨,都在说夜叉就是影牙少主,看来传言是真的。”
“我只是无意中来到这里,没有其他目的,时候到了我自然会离去。”宋钰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帮父亲,并没有离开。若是没有你运筹帷幄,影牙想要将弱水挤出大荒,至少得推迟三年。”
“看来我也有走眼的时候,我给君岳定论‘不堪教化,薄情寡信’,对你更直接‘百无一用,百废之体’,没想到竟然是一块璞玉,倒是让你白白受了十多年的无妄骂名。”
文眉山和范旭、青隼这些人不同,他属于影牙真正的老人,若是能得到文眉山之助,等于得到了大半个影牙。别说是海口城,就算北域帝国各地眼睛以及和文眉山一样雌伏下来的人都可以被他找出来,整个影牙只有一个文眉山,这也是宋钰主动露面见文眉山的真正目的。
文眉山是推太极的高手,嘴上寂静客套寒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回忆:
“当年教导你的时候……”
“当初……”
宋钰总算知道文静这唱泪俱佳的小狐狸是怎么养成的了,两人再聊几句宋钰知道不可能从文眉山哪里得到丝毫有用的话,便干脆起身告辞,不过心中已经给这个外表清廉内心狡猾的先生定下“待价而沽”的标签。
无论是君岳的野蛮粗鲁俨如逼宫,还是宋钰的谦和客套,在文眉山眼中都成了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读书人的冷酷就是如此,他很少考虑自己,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大局为重”,本着对影牙负责的态度,他不会轻易做出决定,直到认为这人可以托付重任。
对付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宋钰想着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用搭理。
天色已暮,风雪越发肆虐,宋钰心中不安也更加强烈,仿佛是这夜幕一旦降临,便有狰狞猛兽从风雪中显露,将他吞噬。
回廊上,有女子静立窗前,皑皑白雪中那抹红衣分外醒目。
红衣女子如狼崽子般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宋钰:“真的是你?”
宋钰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大致看了一眼她肩上积雪,猜测这小姑娘在这里站了一些时候,伸手拨乱她刘海,顺势也将雪渣子弄散落下来:“我没对你父亲做什么,他在里面呢,进去吧!”
文静哼哼将摸自己头的手打落,声音提高了老大一截:“我问是不是你?”
宋钰更茫然。
文静更变本加厉地吼道:“脖子上有两个永远也没法消除的伤疤,你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十六七岁是什么年龄?在宋钰认识中,这年龄还属于背着书包的高中生。
十六七岁小女孩叫着自己是女人,让宋钰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但他确实又笑不出来,在厨房里被文静发现的时候,他本是要杀死这个叫自己小偷的女孩,只因无意中看见她脖子上那两个伤疤忽然间勾起了这身体原来主人的许多回忆,随后便是一种负疚。
“我恨你!”文静歇斯底里地吼道:“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宋钰狼狈地走出文心大宅,即便是明知道一出去就要被外面那些恶狼给盯住,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到现在他依旧忘不了文静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珠,似乎还能感受到小女孩在风雪回廊中站立,身后那一双含泪眸子盯得他生疼。
回廊暮雪,对不住,那一袭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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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女子没有不爱其容貌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在意得紧,每年入夏看着同龄人穿着阔领长裙,露出漂亮的脖子和锁骨的时候,她不得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问过爹爹自己脖子上是怎么来的,爹爹只是笑。
文眉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递上一张白绢:“我确实走眼了,以前没想到他自尊竟如此之强,你这一阵痛骂确是要了他性命。”
“万死不足解我心头恨!”
文眉山朝文静身后轻轻说道:“凝霜,怕是要麻烦你去照应一下。”
“没用!”沈凝霜整个身子裹在一件风雪披风中,冷冰冰说道:“白蟒起伏于水泽,逆天改命,再反之挟天威悍然南下,这冰天雪地便是那人散溢的余威。以一人身震慑满城强者不敢动弹,闻祝可不是鲁莽冲动的血浮屠,我去也是自取其辱。”
文眉山知道自己妻子不会说谎,对此也只好轻叹:“闻祝比之乌蛮强多少?”
“他真是夜叉?”书房的谈话自然瞒不过琴心通神的沈凝霜:“夜叉杀乌蛮靠运道,对上闻祝则是得用实力说话。”
文静在旁边偏着脑袋望着狐媚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这妖精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又连忙将脑袋转向爹爹这边:“那卑鄙的家伙竟然会是这几天搅得满城风雨的夜叉?也没见着长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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