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想起先前抛下夺人独自离开的情形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得慌,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决定,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莫不是真有利害之物在影响着我?”宋钰从怀中将虚无杵取出来,他一直不明这玩意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打造而成,甚至感受不到虚无杵的质量和温度,若不是眼睛能见着,宋钰真怀疑被自己抓在手中这黑漆漆的玩意是一团空气。在得到虚无杵后,宋钰从没停止过过对这东西的琢磨,他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甚至顺着纹路将虚无杵检查了好几回,意料中的机簧、机关一样也没出现。
泡在水里,虚无杵就悬浮在水中;放在火上,黑漆漆的杵子就变得通红而透明;若不是相信沧澜大枫不会无聊到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藏在山腹最深处,宋钰早就将这东西砸碎了慢慢研究:“如果我有一台射线扫描仪,就算是把你分解为分子结构,也能将你的秘密挖掘出来!”
宋钰无奈地将虚无杵收回怀中,手指不小心碰着怀里莲台,刚压下对夺人的负疚一瞬间又占据了心神,将小小莲台举到眼前端详着,莲台上那抹绯红已经淡去,化着水粉色挂在其中一片正含苞欲放的莲叶上。看了莲台数眼,宋钰猛然警觉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呆下去便会有暴露行踪的可能,正打算重新装回怀里时,忽然发现莲台上渐渐生出另外一种颜色。
一缕紫气如水雾般爬上另一片莲叶表面。
宋钰本以为是旭日穿过烟雾形成的紫光照耀在莲台上所致,但仔细一看却分明是实实在在的紫霭。紫色雾霭还在一点点汇聚,如闻腥的苍蝇般疯狂地沾满那片莲叶,直到莲叶上固有的白色已经再寻不着,最中间花蕊处开始升出一根黑钱。
乍一看,那根细线通体呈黑褐色,从最初指甲盖大小生长为尾指长短,比麦芒粗不了多少,但却有着诡异的力量。黑线仿佛是将周围所有色彩、光线尽数吸纳,即便是宋钰眼神也再无法从上面移开。
反复注视才发现那根黑线竟然是一枚细针。
宋钰最初以为是不小心出动了五彩莲的机关,将藏于莲台中的飞针枢纽打开,以至于让黑针弹了出来,但再细看这哪里是黑针,竟然是浓郁的紫气凝聚为一处所至,而长针始终虚空悬停于莲台之上,和莲台底座保持着三寸距离,针尾与莲台之间的空间竟然是一片混沌未明的力量扩散所致。
长针一旦停止变化,就如熟透的苹果般开始在莲台上颤动,仿佛是要脱鞘入云霄的利剑。宋钰最终还是忍不住咦了一声:“坐而论道,方明利害之物。《碧落赋》中的厉害之物竟然说的是它,这和当初若非在镇魔岛用神念汇集周遭灵气,凝聚出葵水的道理如出一辙,只不过这莲台凝结出的是旭日紫气。”
宋钰念想及此便知自己是气运好到逆天,如果他能堪破其中奥秘,就算修为不能提升,在眼力境界上也会大有裨益。挡下他毫不犹豫地调动本就不多的神魂,用神魂团团将紫黑长针裹住送到自己眼前要仔细琢磨,结果神魂竟然在那瞬间差点失控,一道似有似无的力量硬生生将他神魂震散,紫黑长针便要破空而去。
“想走!”宋钰竖眉轻喝,拇指中指平出,从下而上直接捻住长针尾部,手指一旦与长针接触,便有两道半红不白的光华闪现,如铁钳般稳稳夹住长针。
紫黑精光和手指迸射的光华一相接触便发出轰鸣,仿佛是两道雷团在空中碰撞到一起般声势浩大。
此刻的宋钰,无论是真元还是神念都是最虚弱的时候,而那紫黑长针冲突之势却是越来越剧烈,更诡异的是自己真元从最开始的僵持变成了依附,源源不绝地朝着长针涌去。
长针仿佛是吃了细糠的小香猪般撒欢地颤抖着。
宋钰心中暗自苦笑,本以为是自己的机缘,没想到下一瞬间竟然成了劫难,这紫黑气雾聚成的长针端是霸道非凡,不但神魂对它无用,就连号称能横扫大荒一切事物的真阳炁竟然也不能奈何,而且此刻的宋钰也失去了真阳炁控制,只能被动地朝着长针输送着真元。再如此下去不消一刻钟,就会将所有真阳炁吸纳得干干净净。若是不留下隐疾,也许三五个月可以恢复真元,但宋钰却连三五炷香的时间也等不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着牙犹自不甘心地坚持着。
最后一丝真阳炁被吸得贼去镂空,浑身筋脉在这瞬间仿佛是在烈日石暴晒十年的河堤,入眼尽是干枯开裂的长廊,暴露在外的肌肤也开始显露出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
噗通——
宋钰只觉脚下一软,再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来支撑身体,如烂泥般瘫软在山坡上。
长针上紫芒再次暴涨数寸,宋钰自讨下一刻必然会被这所谓‘厉害之物’给逃逸,暗自叫着:“完了,完了!”只是这长针上蕴含的气息太过于诡异,这种力量有一分熟悉,但更多的却是令人不知所措的茫然和陌生,连宋钰也无可奈何。
吸纳完最后一丝真阳炁的长针一反常态地停了下来,轻飘飘地坠落在宋钰掌心。
世间没有人比宋钰更明白真阳炁的霸道,这玩意纯粹就是养不熟的狼,从来不会因为谁是它的宿主就对谁另眼相看,一旦有机会便会毫不留情的反扑。这枚长针在吸走他最后一丝真阳炁后,与之柔和为一体,随后反作用于宋钰自身,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更头疼的是便是宋钰本人也无对应之策。
宋钰慌忙地甩着手,想要将这危险玩意儿丢开,却发现掌心空空荡荡,毫无异色。掌心一阵温润,感觉有异物藏匿于手掌之下,随之变觉一道滚烫若岩浆般的东西顺着手腕筋骨倒流回丹田。
这一刻,天雷勾动地火。
岩浆所经处,如冬风摧折百草,仿佛酸雨溃败岩石。
那些本已不堪承受丝毫外力的经络被岩浆滚过,在宋钰还来不及感受的瞬间将经络冲刷成了灰飞。
宋钰大脑一片空白,平日里他雌伏、隐忍,对任何事都毫不在乎,就仿佛过客一般冷眼看着身边的一切事物发生,兴致来了便发发善心,但他自己明白,他对某些事物如魔怔般执着和在乎,而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力量,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失去了真元,他宋钰就什么也不是。
宋钰以为百废之体已经成为过去,每每向别人说起自己用不到两年时间完成了别人二十年之功时,那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成就感成为他心中最得意的资本。颤抖着将手举到眼前,看着眨眼间已形如枯槁的手,一个阴影在他心坎向着全身蔓延。
“我以为我摆脱了!”宋钰忘然物外,心中烦念升腾,坐在地上望着如鲜花凋零般还在枯萎的手掌:“我以残魂初入大荒,没有怨恨……在得知宋时关不过是拿我做血祭后,我、没有怨恨……独自一人被困镇魔岛,封于冰层中五年,只为等待某一天某一缕阳光时,我没有怨恨……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所以每当行功到极致便有天罚降临时,我没有怨恨……碧落赋中提及,天道自有运行之法,我知道我的存在便是违逆了你意,纵然是我孓然一人,无人顾我生死,我也不怨。可是你……”
宋钰说到最后,几乎是仰头向苍天竭尽全力地嘶喊:“如今却是连天罚也不存在,连你也将我彻底遗忘,现在又要收回我拥有的一切,你要抹去我一切和存在的痕迹?”
宋钰这些时日来的挣扎和遭遇化作不断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而眼下筋络彻底毁去的事实让他终于走上了崩溃边缘,加之夺人所说“厉害之物”在无形中影响着他心智,这一刻终于得以爆发。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天道,最公平的一样是天道。
天地有道所以四时合序,日月有情所以遍及大荒。
阳光是公平的,照耀在临海的这座密林高山上的同时,一样铺洒在千里之外的天关城。
被高墙环绕的螅园中,静谧竹楼里。
三个衣色不同、年纪相仿的男子此刻却是欣喜若狂,六道目光子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那三嘴壶喜极而泣。
“大哥!”闻祝喜极而泣地望着面前这三嘴壶,看着三道紫色气雾如蛟龙般源源不绝从壶口中喷薄而出便兴奋得手足无措:“果然是大哥好算计。造化印雌伏数月,只为全今日之功,我三兄弟便要在今日携手踏神庭,入那化境之地。那大象精神,达圣为躯也指日可待。这天下大荒任咱三人跨山河踏天阙。倒时先要去找古阳匹夫徐徐当年旧情,顺带着把那无妄钟和钟骨散拿来看看。”
“万里跬步还没迈出第一条腿呢,老三言之过早。”坐于上案那四十开外的黑发黑髯男子极力做出平和心态,可颤抖的腔调却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一直不喜欢说话的老二将目光集中到面前,如饿了半月的乞丐见着酱肘子般直勾勾地望着源源不绝喷薄而出的气龙:“我们吸取天关城满城气运数十年,也不见能和今天一刻之功相媲。这夜叉莫不是天人下凡,这等圣人才具有的气运竟然如此雄浑。”
闻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就算他是下凡的天人,被我们硬生生夺走了气运,他也只会泯然如浑人一般,就算有朝一日他知晓了此中原委也无可奈何,至少没人愿意找神庭境高手做自己敌人。”
“事不宜迟,还是早早将这气运炼化才好!”
老大笑骂一声,终于还是最先镇定下来:“传言修习《碧落赋》者,可统领气运,令鬼神遥瞻,这整个大荒我不知是否还有第二人能积聚这紫色气运,但这份运道能落到我三人头上,却是得了天大好处。”
“垃圾!”宋钰第一次承认这具被别人指责了无数回,而今他也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这句身体的经络在冲击下甚至没有象征性的抵抗,便摧枯拉朽地坍塌。
眼前骤然一暗,一道黑影笔直矗立在宋钰面前,阻断了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宋钰瞬间如坠落无尽黑暗中,一个如冰刀雪剑般生硬而丝毫听不出感情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音节:“宋钰?”
宋钰哈哈大笑,声音苍老而毫无生气:“怎么才来?”
太罗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来晚了!”
“有酒没?”
太罗没说话,他想过无数种和宋钰相见的情形,夜叉头上顶着斩杀掌控海口、天关二城的地下顶尖杀手乌蛮的头衔。从乙勿的描述中,影牙少主者直接变为可与沧澜大枫这样数百年才出一人的不世枭雄比肩的妖孽。
即便是眼前这枯蒿得快没了人样,似乎一口气吊不上来就要与与世长辞的人说他自己是宋钰,太罗绝不相信。别说是真元、神念芸芸,即便是生机都已经从这家伙身上消失,连人都算不上的家伙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劫走主母,又如何能在须臾间杀死乙组高手,又从首领剑胆之下从容离去?
太罗疑惑地回头望着乙勿,乙勿无奈地摇摇头。
除了这身衣服还是夜叉的衣服外,再没有一处与夜叉相似之处。
“那就是没有了,真是无趣的人。不过来了也好。”宋钰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之间停顿了两三回:“送我一程吧,下手利索点!”
“宋钰!”夺人同样不敢确信眼前形色枯蒿的男子是宋钰,直到这句话一出他才明白过来,除了宋钰恐怕大荒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说出如此云淡风轻的言语来,忍不住叫出了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钰朝夺人咧嘴一笑,表情比黄泉下厉鬼凶魂还要难看三分:“我欠你的!”
“说这些有用吗?”夺人自知自己也是遭劫难逃:“你帮我杀了乌蛮,我这条命就该是你的。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宋钰不再说话,准确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颤巍巍地将藏在袖口下的五彩莲遥空伸向夺人。
“都要死了,何必在乎这身外……”夺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宋钰伸出来的手。
这双手可能是大荒最难看的手,皮囊下那交错往来的筋骨如被蚯蚓拱过的泥土般起起伏伏。夺人目光所落处,是那尊一炷香前丢给宋钰的莲台。
和宋钰毫无光泽的手爪对应鲜明的是莲台上多了一物。一只胖乎乎、白生生的小虫正懒洋洋地匍匐在莲台正中央的凹槽处,身躯因为太过肥硕而被莲台叶片撸出无数块大小不等的肥肉。
看见有不善的目光盯来,小家伙忽然抬头,像虎大王发现有敌人侵占自己地盘般昂起脖子朝夺人哼哼剜了一眼,有才慢悠悠地低下头,张着只有一条线能形容的小嘴朝着莲台啃去。
清脆的喀嚓声在山坡上响起。
前一刻还被说成身外物的夺人只觉得自己心随着那脆响而跌入深渊中,他在乎莲台不是因为他是炼神者的珍宝,也不是因为那是他祖传之物,实际上他对家、对祖辈的观念已经很模糊了,而保留住他最后一点印象的根由正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心痛的却是那白色虫子正优哉游哉地毁去他和他父亲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被这小虫子看一眼竟然有种神念被冻结的感觉。”夺人一次次想要抬头,一次次又沮丧地低下头,周围五名天目的人似乎很迟钝,迟钝到没有察觉到那小家伙体内蕴藏的恐怖,但这一切却瞒不过身为炼神者的夺人。
“什么玩意,好像能卖两个钱。”太罗旁边一名男子抬手就去抓宋钰手上的莲台。
太罗也拿捏不准这莲台和白色虫子究竟是何物,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拦同伴,忽然看见同伴身躯悄然颤了一下。
“华诚,退下!”太罗轻喝同伴。
被叫住的男子徐徐转身。
太罗只听闻身边一阵倒吸冷气之声,他心有不解将刚目光从宋钰身上收回,随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倒飞出数十丈才停下来,目光在华诚身上扫视了片刻,有又集中到那如厉鬼般枯瘦的男子手中。
莲台上没有了白色虫子的身影,华诚眉心却多了一个尾指粗细的血窟窿。
一个白乎乎的肉脑袋正炫耀地在华诚脸上慢慢蠕动几下,又抬头隔空望着宋钰。
宋钰心情莫名好转,低声斥骂道:“卖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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