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雅丹安静地走在巷子中,周围一如以往的黑暗,但看着在前面领路的那个身影,她心中没来由地感到异常安宁。再也不用担心有不开眼的家伙忽然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窜出来,也不用担心会见着像霍老二、霍大壮这样恶心的人口贩子。
“你怎么找到我的?”罗雅丹觉得有说点什么的必要,不然两个人这样沉默走下去,多少有些尴尬。一想到尴尬,罗雅丹双眉微锁,心中暗想:“不对啊,我是主人,真要觉得尴尬的,应该是这家伙才对啊。”
“小心脚下,这里有石坎。”宋钰走得并不快,不时提醒着罗雅丹:“说来也巧,那家伙忽然就跳到我面前,要抢我身上钱财。”
“你一定不会给他。”罗雅丹听见霍老二想要抢宋钰的钱,顿时就乐了。以前不觉得,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却让罗雅丹感觉到这家伙的小气,有时候抠门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就以中午为例,她堂堂罗家大小姐,吃一份龙虾竟然还要被仆人给念叨小半天,直到罗雅丹承诺,以后回天关城了,如数奉还,宋钰这才作罢。
“我自然不会给他,不过这家伙紧接着又说出小姐你的落脚点,说用我身上所有的钱来买你的消息,还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就说要是他能求得你的谅解,我就心甘情愿把所有的钱给他。”
罗雅丹终于想明白了,难怪霍老二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要是我真原谅了他,你会把钱给他吗?”
“怎么可能!”宋钰惊叫起来:“不然我为啥用鱼叉捅他。反正那屋子挺偏的,一时半会没人能发现他们,那时候也许我们已经离开海口了。”
罗雅丹笑骂道:“为了钱,你就不怕把自己命搭进去。”她没有真正了解过修道者,自然以为所有人的人都是一样的,所以在她看来,无论刀子还是叉子,一样可以轻松将人捅个透心凉。
两人转过巷子口,眼前一片灯火通明。
罗雅丹回身望着身后冗长漆黑的巷子,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刚才那些如梦魇一般的遭遇竟然是发生在如此喧闹的街市边缘,也许只是一墙之隔。
“任何地方,都会有阴暗的角落、阴暗的人生存。”宋钰从罗雅丹眼中看出迷惘,这种迷惘他也曾经有过。这是炼神者必须经历的一道门槛,就如同修道者突破身躯桎梏,进入雷鸣境一般。
神魂的强大建立在坚定不移的意志上,而对于刚入这道门槛的炼神者而言,神念的迷惘就是对世间真与假的动摇,对真意的动摇。没有人能够在这方便帮助另一个人,一切都需要罗雅丹自己去摸索,去体会。
“那些靠收割别人性命而存在的杀手,也一直没有灭亡,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原因,他们就是这世上最黑暗的代表。”
“怎么又牵扯到杀手身上去了?”
“先前有个人从地牢将我带了出来,我感觉那个人就是杀手。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我也不会出现在巷子里,更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像霍大壮这样令人恶心的家伙。”罗雅丹忽然想到什么,脑袋一偏:“对了,歌舞魔没有死你知道吗?今晚上那怪物也出现了,一抬手将就把我从地牢带出来的杀手挥推好几丈,我都来不及反应。”
“歌舞魔。”宋钰乍听之下也觉得有些奇怪,只希望那家伙不要来烦自己,不过偌大一座城市,抬眼就能看见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要从这么多人里面找一个人,基本上很难很难。
回到熟悉的客栈,对于罗雅丹来说无疑是这世上最舒心的地方,这一觉她也睡得特别舒心,第二天早上,在宋钰叫了好几次门后,罗雅丹才不情愿地起床。
“我想让小姐先回天关城。”宋钰在吃早饭的时候忽然说道:“在这里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需要花很大的时间、精力去找,罗家那边不能少了小姐操持家务。”
“我一人回天关城。”
“我和左都、钟守两位大哥说了,他们会送你回去的,他们也会在天关城停留一段时间。昨天虽然他们有失职的嫌疑,但也是因为麦盟过来挑衅的人太精明,而且小姐也不该从窗口那里偷偷翻出去,才让他们失察。”
“你这是在指责我?”罗雅丹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着:“我的行程不需要别人来安排。”
钟守二人坐在旁边的邻桌,用颇有深意的笑眼望着微微发窘的宋钰。
“就这样定了,我已经找了最好的马车,不会让小姐觉得有丝毫的颠簸。”宋钰示意钟守二人赶快用餐,对于这两个刀客他倒是用人不疑。
“找不到父亲和大哥,我不会离开海口的。”罗雅丹捧着一碗早茶低头猛喝,故意弄出很难听的声音。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跑过来,将一锭银子毕恭毕敬地放在宋钰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宋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家中孩子病了,可能短时间不能跑马车了,这是你订金,原数奉还。”
“三年前,你老婆就带着孩子和别人跑了,你家中只有一个独母,还跟着你大哥大嫂一起生活,什么时候你又多出来一个孩子,莫不是你觉得这车马费太低了?”
宋钰一席话让所有人都愣了,尤其是钟守二人,心中暗暗吃惊。这书生做事竟然滴水不漏,临时找一辆马车还能把对方底细调查个透。
那马车汉子尴尬一笑:“实话和你说了吧。你给的车马费很合理,甚至比别的马车走一趟还要多二两银子,可是这城里是麦盟说了算,他们打招呼了不许你们离开,那么就没有人敢拉你们离开,就算请了刀客也没用。”
罗雅丹嘻嘻一笑,很乐意宋钰还有漏算错算的时候:“不能走就不走呗,反正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
宋钰没有说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银契:“马车还在楼下吧,银票你收好,马车归我了。”
“你这书生好生固执,莫不是你以为那些麦盟的人是心慈手软的人物,他们说你不能离开这座城,那么你就必然不能离开。得……算我多舌了,你和那个女人就自求多福吧!”
“我说了我不会走。我还要找父亲和大哥。”罗雅丹朝宋钰尖声吼着,可惜对方却无动于衷,只是将昨天罗雅丹心血来潮买的一些小玩意打成包裹丢进车上。
“我在好几家绸缎庄都定了衣服,明天就可以取货了,定钱都交了啊!”
“小姐放心,一共六家绸缎庄、两家玉器行,我都一一记着,我会替小姐取货的。”宋钰单手掀开车帘,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雅丹看了看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两个刀客,知道不走是不行了,直在心里骂着宋钰不识好歹,简直是仆大欺主。
这会街道人流穿梭往来,宋钰只能牵着马绳在前面领路。钟守在身后好奇地问道:“你遇着什么麻烦了吗,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将她送走。”
“一个女子在城里很不安全,我实在担心小姐安危。”宋钰漫不经心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写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宣纸,随手递给对方:“你是在担心我承诺的东西不能兑现?这是前半部分,你们到天关城后,将小姐的手书用信鸽传回来,剩下的部分以及另外五百两银子我立即奉上。”
“可惜你不是修道者。”钟守摇摇头:“就凭你这滴水不漏的办事手段,天下大可去得。”
宋钰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车厢里不时传来一阵猛烈的声音,那是罗雅丹在和车厢赌气,恨不得一脚就将马车踏出阁窟窿。
“哎,前面的马车,停下!”身后传来一阵高声吆喝。宋钰非但没听,反而是敏捷地跳上车辕,马鞭在空中甩出尖锐的响鞭。
刺耳的声音吓得那些原本散漫地在街上行走的众人惊慌躲闪。
骏马嘶鸣,扬蹄急奔。
这一刻,左都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质,霍然转身,单手握着长刀注视着那要追上来的人,他已经认出这是麦盟的帮众,但昨天他们的表现实在丢尽刀客的脸,只要不是遇着海客王这样的人物,他还是能勉力对付。
钟守依然是两袖空空,就算骏马疾驰,他也不紧不慢地抬脚而行,偏偏马车却不能和他拉开一点点距离。
头顶一扇窗户豁然破开,有人提着棍子直接从二楼窗户上跳到街道上,见马车不停,对方提起棍子就朝马头砸去。
一直跟在身后的宗洪双脚一错,出现在那人身后,随手就将对方转了一圈。那人手中的棍子便改为砸向钟守头顶。
“别掉队了。”宋钰不轻不重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这里毕竟是闹市区,纵马行凶那是纨绔子弟的拿手绝技,宋钰不会做节外生枝的事。
更多的人在往街道两边散开,街道中央仅有几个人影,但这几人似乎根本没有避让的打算。
这些人不但没有避让,然而是迎着马车站在原地,不约而同地从腰间抽出或长或短的刀剑。
更多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街道中间。
刚解决掉一个拦路者的钟守追了上来,站到马车旁边,轻声说道:“你这麻烦果然不小,可能要杀人,得加价。”
宋钰也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还要冲过去显然有些痴人说梦了。
彼此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对峙着。
对面人群中走出一个长发飘摇的中年男子,抬脚径直走过来:“我说过给你一天时间,但这一天不是让你用来逃命的。”
“我不会逃,只是将她送出城而已。”宋钰坐在车辕上,眼前的海客王依然是昨天的那般模样,连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动,但给宋钰的感觉却是一头刚刚睡醒,准备进餐的猛虎。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海客王冷冰冰地说道:“找不出衣云,你们二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
“不要逼我。”
“是你先踏破我的底线。”海客王信手抚摸着马头:“只要我愿意,连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这城里飞出去。”
罗雅丹本还在车里生着闷气,一向温和的宋钰今天竟然出奇的霸道,竟然将自己这主人给架持着送出城,这在以往几乎是她难以想象到的,这一生气让她忽略了外面的喧闹,直到她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罗雅丹心中一喜,不管怎么说,马车停下来就代表着她不用离开海口城。满心欢喜地旋开车帘问着宋钰:“你改变主意了?”一抬眼,却看见一个令她惊悚的场面。
面前高头大马还在不耐烦地摔着脑袋,试图将按在头上的这支手荡开,结果一摆脑袋,一道血痕豁然出现,随即浑然一体的马背齐齐开裂,大团大团的血肉开始跌落在地上。
转眼间,仅有四条腿支撑着一副马骨还站在原地。
宋钰从始至终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见海客王施展驳元解甲的全过程,心中除了惊讶再无其他。他知道海客王很强,昨晚上他以为已经了解到海客王的全部实力,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罗雅丹吓得大叫一声,只觉得双腿发软,更无法挪动半步。
海客王这一手震慑了所有人,直到他走到宋钰面前,钟守也连大气也不敢出。
海客王朝罗雅丹一笑:“大小姐为何不在这城里多盘桓几日,这般匆匆离去,要是让某些家伙知道了,还说张广厚不会尽地主之谊。”
“退下!”宋钰隐隐感到不安,当一个一向以冷静著称的人忽然间豁出一切,那无疑是最危险的,因为世间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他,宋钰真正担心的便是海客王知道他的身份。
“宋大才子,稍安勿躁。”海客王特意将‘才子’二字吐得重了几分,忽然伸手朝着车帘处罗雅丹抓去:“容张某放肆一回。”
宋钰何尝愿意暴露自己,但他更不愿意罗雅丹被海客王抓去,只要入了他手要再将人救回来,无疑是难如登天。所以他根本没有多想,扬手就将手中马鞭朝着海客王抽去。
海客王轻轻一抬手就将软绵无力的鞭子抓在手中,刚要嘲弄几句,脸色猛变,一支长剑骤然从车辕下面刺来,直袭腋下。
海客王脚步后旋,在须臾间避开这致命一剑,眼中一道淡淡杀意透体而出:“范旭!”
那人没有理会海客王,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铁牌,双手托过头顶,朝罗雅丹毕恭毕敬道:“天目范旭,见过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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