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从海客王家中出来不久便与衣云在下一个路口不期而遇。
“好巧!”衣云笑嘻嘻地感叹着。
“你专程在这里等我?”宋钰一眼就看破衣云的伎俩,虽然他来大荒也才六年多时间,但上一世的他却是在轮椅上冷眼看尽世间百态,此刻衣云那笑嘻嘻的表情在宋钰看来充其量是刚学会幻化人形就迫不及待进入红尘俗世的小妖,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的稚嫩,随手朝前方一指:“走吧!”
“干什么?”衣云偏着脑袋:“难道先生终于答应了,肯将《传奇》完整地唱给衣云听?”
“带我去大王园迎回小姐。”宋钰对衣云那故作可爱的表情视若无睹,抬脚走在前面。
“姓罗的那个女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衣云快走两步追上来:“你既然是从我家里出来,这位置必然是义父告诉你的。你也一定知道是我带着手下骗过那两个草包刀客,然后抓走了姓罗的女人的,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不想!”宋钰脚下速度很快,只顾低头疾走,好几次差点与迎面而来的路人撞个满怀,其中还有人不高兴地骂骂咧咧而去。
为了跟上宋钰,衣云也只能疾走几步又小跑几步。
“宋先生。”衣云忽然提高声音:“你喜欢我吗?”
“喜欢!”
衣云喜出望外。稍有一点点智商的人都能分辨出这两个字里面带着毫无诚意的敷衍,但对衣云来说,宋钰的那两个字却是天上掉下的金馍馍:“我也喜欢你。”
“嗯!”
衣云眨眨眼努力地去思考,先生这一声“嗯”表示什么意思?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吗?还是说默许了,只是因为先生是读书人,面皮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其实请罗家大小姐过来也是为这事。”既然宋先生喜欢自己,衣云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用那种敌意的态度去对待罗雅丹,言语中多少表示了一些对罗雅丹的尊重:“我以为先生喜欢罗家大小姐,所以才请了她过来。”
宋钰若有所思地回味着衣云这句话,脚下稍微放慢了一点点步辐:“如果我刚才说不喜欢你呢?”
“不喜欢我,那就表明你喜欢她咯。说明我请她过来是正确的决定,我会让她解除先生和罗家的主从关系,然后要先生永远离开她,和我在一起。”正说着话的衣云猛然如受惊小鹿一般退后好几步,脸色瞬间变幻不定;“你……又对我生了杀机。”
宋钰没想到衣云对杀机这样敏感,他已经很收敛很克制了,几乎是刚有一丝杀了她的念头立即就给深藏起来,但还是被衣云给感知到。
宋钰不得不对衣云的这种与众不同的天赋羡慕不已,这样的天赋在修道界可谓是实用至极,几乎算是杀手的克星。
“接下来怎么走?”宋钰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三条街道都是熙来攘往的人群,虽然这会已经夜幕降临,但作为临海城市,一天里真正热闹的时候才刚刚开始,那些出海的渔民都会在这时候将捕到的海鲜挑到街上来贩卖。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鱼腥味,与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
“她现在好好的,不会有事。”衣云将双手背到身手,用左手抓住右手手指,笑嘻嘻地看着宋钰:“义父说你其实身怀绝技,是这样的吗?”
“你知道那些看似简单的一句诗词,却需要多少年的笔耕不辍,才能通过三五个字来将无穷无尽的意思表达出来吗?”宋钰并不正面回答衣云的话:“罗家有护卫曾经说过,一个修道者,要施展出有威力的一击,可能要从小一直练剑,从握剑到干脆利落出鞘,再到能一剑刺出能将空气刺出风声,这其中可能每天至少有大半时间将精力花费在剑上,剩下的时间还要运功调息。我不知道他这话真假,但我知道读书同样如此,有时候为了推敲诗词间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字,都可能花费掉好几天时间,反复推敲、琢磨,为此我连书法也荒废了。”
衣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但是你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南山呢,还对我生出杀机。”
“人都有憎恶之心,纵然是圣贤也不能免俗,除非是木头人。”
“还是说说咱们之间的事儿。”衣云脸上挂着微笑,用期翼的眼神望着宋钰:“我要先生离开罗家,和我过一辈子,可好?”
“你已经有婚约了!”
“衣云根本就不喜欢有情,那家伙整天板着个脸,动不动就要杀人全家,连说话都那样粗陋不堪,哪里能和先生相比。”
宋钰摇摇头:“不好。你有婚约,这种横插一刀的事只会让我以后在海口城寸步难行,麦盟的势力很大,就算抓一只钻进下水道的老鼠也是轻而易举,不必要的树敌非智者所为。其次是罗家对我有恩,当初我失手杀了人,是小姐花了十万两银子去城卫司上下打点,否则我这条命早交代在城卫司手上了,眼下老爷和少爷生死未卜,小姐一人在海口更是形单影只,我不会在这时候离开小姐的。”
“这些都不是问题啊!”衣云很奇怪,宋先生明明脑袋很好使,怎么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却转不过弯来:“我派一些手下跟在姓罗的女人身边,怎么着也比你要有用多了吧,还海口也就没人别人敢骚扰她;你怕有情,我们就去别的城市,去他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城市……”
“衣云小姐!”宋钰加重语气说道:“此事休要再提,带我去迎回小姐吧。”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骗子,你说过喜欢我的,先生是骗子。”
宋钰懒得和她纠缠,直接抓过旁边的人,问明金九巷大王园的位置,直接朝那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衣云大怒,站在十字街口冲宋钰背影嚷道:“既然你放不下她,我就让你永远见不着那个女人。”
“魔怔!”宋钰心中暗骂一句,撒开脚丫就朝那方向跑,生怕落在衣云后面。
“宋先生,宋大才子!”几个青皮一字排开拦住宋钰去路,最中间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笑嘻嘻的有情。他随意地一伸手就将要从人群中冲过去的宋钰抓回来:“这么急,莫不是赶去投胎。”
“你……你们要干嘛?”宋钰衣领被爪子,扣子处正好勒着他嗓子,才说半句话就开始呼吸艰难。
有情提着宋钰微微用劲将他抛在地上。有情身后两个青皮连忙上前,一人架着宋钰一只胳膊,如拖死狗般将他又拖回来。
有情脸上笑意连连,与眼中的寒光成为强烈的反差:“我警告过你离衣云远一点,可是你不但不听,反倒还变本加厉去招惹她。你不是会诗词吗,什么‘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大才子,你现在用诗词打动我,脱身试试?”
“流氓!”宋钰双手被那两个青皮捏得痛不欲生。
有情抬手就抽了宋钰一个大嘴巴,宋钰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几根长短不一的指印。
街上那些人似乎对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常,都自觉地站在街道两边,指指点点地看着好戏。
有情仍觉不解气,又朝宋钰肚子重重踢了一脚,那两个青皮一没抓稳,宋钰身子在这一脚之下再次横飞了出去。
宋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揉着肚子一步步迎着有情走过去:“我现在有急事,我要去接我家小姐。”
呸!
一口唾沫吐在宋钰脸上:“不就是救罗雅丹那个婊子吗,她还以为这里是天关城,给我摆什么小姐的架子?”
宋钰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唾沫:“希望你祖上积了足够多的德,能保佑你多活一晚上。”
“你都已经是丢在沙滩上的死鱼,还想要嘴硬到几时?”有情抬脚就朝宋钰踢来。
宋钰就地一滚,狼狈地从有情挡下溜过去。
有情哈哈一笑:“就你这德性,真不知道衣云怎么会喜欢上你。把他给我抓过来。”
宋钰从地上爬起来,抬脚就踢。他虽然没有暴露自己修为,但以拳法和海客王对拆数招而不落下风的身手,自然不会让面前这青皮躲过去。宋钰那看似如泼妇打架一般毫无章法的一踢,却恰好踢在面前那青皮裤裆中央。
青皮骤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双手捂着裆部直接倒在地上,两腿间已湿漉漉一片。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顿时叫着不妙,他们能安心看戏是因为麦盟不会无聊地波及旁人,但这有个前提是麦盟没有被打红眼。
望着倒在地上不断打滚的那名青皮,众人都觉得后背一寒,下意识地提臀缩肛,生怕红了眼的麦盟那他们泄愤,霎时间四下奔走散去。
宋钰也混在人群中跑入金九巷。
“给我将他追回来。”有情气得大骂身边的人废物,四五个人还抓不住一个书生:“抓不回来,我杀你们全家。”
那几个青皮只好放下捂着裆部的同伴,转身就要追。
“住手!”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汉子挤过人群,冲到有情面前:“海客王有令,你们不得为难那书生。”
“卖鱼的,你越界了。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再说了,你凭什么对本公子发号施令,滚一边去。”有情不耐烦地横了那汉子一眼,回头呵斥着自己的几个手下:“还不快去将那书呆子抓回来。”
“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说完就走。”那人似乎有些忌惮有情,声音微微收了两分:“海客王还说了,若你们要追下去,生死自负。”
有情还以为是海客王要对付他,现在他准媳妇都要和书生跑了,哪里还在乎海客王的命令,一挥手:“你们去抓那书生就是,我去找义父。海客王父女欺人太甚。”
※※※
宋钰站在大王园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切。
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院子里,每个人都被一剑穿过胸膛,气绝而亡。
从伤口上看,出剑之人手段极其很辣。死者手上空空,看来他们甚至没有发觉到一丝危机便命赴黄泉。
死者是麦盟的弟子无疑,宋钰想不通的是杀人者究竟是谁?
他觉得能出手的人就只有力鬼,但那家伙早就不见了踪影,而且他也从来不用剑;至于夺人更不可能,对炼神者而言,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用剑杀人是最笨的。
“先生!”台阶上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宋钰借着夜色走过去,发现衣云靠在台阶的一个花圃中,胸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早已是气若游丝:“我要死啦!”
“嗯!”宋钰用一个平静的声音回应着她,对于这个女人,宋钰数度生出杀机,但终究没有对她下手,想及此处,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他也没法用自己真元去为衣云续命,真阳炁只会加速衣云的死亡。
“衣云想问先生一句话,和我过一辈子,可好?”
“不好!”宋钰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衣云眼神瞬间闪烁着异样的精光,因为义父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这句话,也许是人之将死的缘故,让她愿意去考虑以前她不会去接触的事:“那衣云再问先生一句,你是夜叉?”
“是!”宋钰说完,毫不犹豫地起身朝大王园里面走去,他真正在乎的,只有罗雅丹一人。
半躺在花圃中的衣云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如哭一般大笑几声,倒地而亡。
在大王园的地牢,宋钰意外地发现这里还囚禁着无数人,稍微一问才知道这些人竟然就是罗家买卖行的伙计、匠人,但惟独少了罗雅丹的踪迹,从那些人口中得知,先前罗雅丹确实是被关在这里过,但如何失踪的,却没有人能说得上来。
宋钰怀着满心疑走出地牢,回到院子中。
那些被释放的匠人先是一惊,随后有些性子暴躁的开始抓起石头、棍子去砸那些早已死绝的尸体,还有人一边哭一边用牙齿去咬,以此发泄这一个月多月来遭受的不公和屈辱……
宋钰默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空荡荡的花圃,地上只有一摊冰冷的血迹。
衣云尸体,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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