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云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笑得花枝乱颤,毫不遮掩自己的失态:“你这人有意思,不像一般书生那样迂腐,我喜欢你。”
哐当!
罗雅丹忽然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我吃好了,回去午休。”见宋钰跟着要起身,冷冷说道:“客栈就在对面,不需你跟着,别糟践了这只龙虾,还有……依云小姐这千里相逐的盛情。”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罗族买卖行的事。”衣云捻着一根筷子在桌面上随意地画着,在宋钰要追上去的时候忽然开口,见宋钰停下来,这才一偏脑袋:“不屑和我这样粗鲁女子同桌?”
宋钰朝钟守二人示意,两人慢条斯理地追了出去。宋钰目送着罗雅丹走进客栈这才转身坐下,平静地望着依云:“说吧,我在听。”
“我还没吃午饭呢?”
“那是依云小姐您的事,与我何干?”
“无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也许现在你们主仆二人已经命赴黄泉,义父虽然性格随和,但真若动起手来,却是生死立判。怎么,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你知道罗府那些买卖行为什么会一夜失踪?这事必然是麦盟在中间穿针引线,不然不会在第二天就齐齐换了别的商家,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我只是要找到老爷和航少爷,至于罗族与麦盟或者其他人之间的恩怨,我压根不在乎。”
“奴性!”衣云低低地骂了一声:“当初在雍景坊用一个托盘就敢把王之源打成猪头的那个铮铮书生到哪里去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如何看我是你的事,如果你不说,那么我要告辞了。”宋钰说着就要从凳子上站起来,衣云大怒:“姓宋的,姑奶奶肯和你坐下来吃饭是佩服你才华,别给脸不要脸。”这一刻,海口城的彪悍与泼辣在这个女子身上体现无遗,她这一叫嚷基本上将整个酒楼都惊动了,所有人都齐齐朝着这边看来,但当事人依然浑不在乎:“外面每天乞求着姑奶奶能赏脸与他们吃顿饭的人比海边的虾米还多……”正说得起劲的衣云发现宋钰表情有异,目光直直看着自己身后,一回头便见着一个风雅不凡的男子微笑地站在她身后。
那人年纪稍微比衣云大一点点,但身高却还要高出宋钰一头,虽是面容俊朗,但身上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子的狠厉之气,一身真元在衣袍下若翻滚龙蛇般起伏不定。
衣云嘴角一撇:“喏,其中的一条虾米。”
那人轻描淡写地飘了宋钰一眼,然后向衣云说道:“水磨王请张伯父下午去观潮亭喝茶,这几天入秋,山上景色正好,我想起你前段时间就说过要去看看,所以就过来叫你。”
衣云想了想道:“你去,我就不去。”
“因为这人吗?”对方指了宋钰一下,眼神那一刹那闪过的精光,就如同猎豹骤然发现从自己身边路过的跳脚羚,然后很无礼地直视着宋钰。
“是,你能如何?”宋钰才刚刚开始祈祷着衣云言语间能稍微委婉一些,至少不能将他这个外人给拉下水,下一刻衣云就已经很干脆的点头说是,心中暗自叫了声姑奶奶:“这人确实不能拿你如何,可是却可以对我肆无忌惮施展手段,被情欲冲昏头脑,智者也会成为傻子。”
“你就是罗雅丹身边的扈从宋钰?”那人直接越过衣云身边,在左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来:“你写的词我看过,还不错!正是因为这点,所以才让衣云如此痴迷,可惜她却始终不明白,这世上并不是会一些诗词就可以在这世上活下来。生存,其实很难的。对了,我叫有情,欢迎你来到海口。”
宋钰一边聆听,一边认真地用沾了些皂角水的湿毛巾擦着手,连指甲缝也不放过。然后再慢条斯理地将用脏了的毛巾折叠好裹成圆筒状放在桌面上:“有情公子,衣云的未婚夫?”
“还没成亲。”衣云气鼓鼓地威胁着有情:“一天没进你家大门,你一天不许说这样的话。”
有情微微一笑,似乎对衣云的态度习以为常,但看向宋钰的时候,那一对目光刹那间又如一柄寒光烁烁的利剑。
“你如果真有这样的自信,这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和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这些话。”宋钰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这种狗血的情形会出现在宋钰身上,连他都不知道还是高兴还是喜悦,至少说明他这人不遭人讨厌,但这种无妄的敌人还是能少则少,而且这家伙看起来还有些来头:“我和衣云小姐也是在今天上午才认识,说的话也不超过五句。我没有高来高去的身手,也没有腰缠万贯,自认为也不是那种可以风靡万千少女的人。现在我们三人可能同坐一桌吃饭,一盏茶功夫后大家都会转身离开,彼此相忘于江湖,所以你真没必要对我保持着这种敌意。”
衣云眼神迟疑:“相忘于江湖?一个故事若以此来结尾,虽算不得圆满,到也有另外一番味道。对了,你以前写《天仙子》的时候就写道‘杖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江湖究竟在什么地方呀?”
“只有我们这种百无一用的读书人才会去假象一个世界。至于地方嘛,就在我们身边。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如果你非得要把他们划分出来,可以把你们口中的修道界称作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衣云望着脑袋想了想:“嘿……这还真贴切,我一直以为是一条比通海河还要长的河呢,我问过义父,义父说大荒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河流。”缺心眼的衣云压根没有注意到身边未婚夫那愤恨的表情,对此宋钰也能理解,换着是他,他可能直接就将桌子掀翻了。
“你该说说罗氏买卖行那些事了吧!”宋钰轻轻地提醒着。
“改天吧,我要好好想想这个江湖。”衣云说走就走,根本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衣云走后,有情脸色更如盖了一层寒霜,直视着宋钰:“我不希望你出现在她身边,你说得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要以为雇了两名刀客就能保证你们在这城里安然无恙,修道界的手段是你永远不能想象的。”说完也一甩袖子离开。
宋钰本着不浪费钱的原则,将还剩大半的龙虾都吃得干干净净,这才离开。
衣云兴冲冲地回到家中,猛然发现义父正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面前的石桌上只是摆了简单的一壶茶而已。衣云连忙将脚步放轻,踮着脚绕过义父,一只脚已经迈进石门坎。
“衣云!”张广厚中正平和的声音忽然传来:“又去外面疯去了。”
“不是义父你叫我去跟着罗家那主仆二人嘛,什么叫疯!”既然没有躲过去,衣云干脆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随手往茶杯里添了一杯茶,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张广厚接过茶杯又随手放回桌面:“我只是要你派两个人跟着去,了解一下他们在何处落脚而已,这种事哪里用得着你出面?你要明白,你是有婚约的人,虽然海口城不像别的地方那样,有了婚约就不能出门,但有些出格的话却是不能说的。有情那孩子很好,论脾气论修为都算是拔尖的人,你以后言行举止都要适当一些才好,莫让人家轻看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衣云不高兴地一屁股坐到张广厚对面:“他那人就是喜欢较真,我还没过门呢,整天就喜欢跟在身后,再说了我也只是想要那宋先生把《传奇》下半部唱给我听而已。”
“宋先生?”张广厚轻轻反问一句,随后说道:“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义父这一生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物,就算是有情也无法做到在我面前面神态自若,你再想想罗雅丹身边扈从在天海楼的表现,可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有吗?”
“好好想,想不出来中午不许吃饭。”
“又是这样。”衣云不悦地嘟着嘴,到爷乖乖地安静下来,双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脑袋仔细回忆,想着想着就笑了:“我知道啦,他们读书人不都讲究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好像由始至终宋先生也没有露出过惊慌失措的表情,这点比老是板着脸,但一遇着事就大惊小怪的有情强多了,当然也比姑奶……比我强一点点。”
张广厚摇摇头,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绝对回答不出来,这才说道:“那书生能将沾满鲜血的木棍随手放在桌上,难道你就不能从这里想到什么?”
“有什么不妥的吗?”
“人血凉了后腥味极重,但我发现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有两种人能做到这点。第一种人是经常杀人的人,比如那些杀手,他们习惯了这种气息,尤其是在自己杀人后会,这种气息已经成为他们呼吸的一部分,所以被自动忽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心性极其坚定,而且城府深沉,可以不受外界一切事物的干扰。”
“你说宋先生是杀手?他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生而已,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真元波动这点相信义父也能感受到,我知道义父从来不向寻常人下手,义父纵然不会为难罗雅丹,但以宋先生今天的态度,必然会讨不得半分好处。”
“我倒是希望他是第一种人。”张广厚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衣云有些不明所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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