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娜对闻祝并不陌生,因为此前已经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周天龙接掌龙蛇帮大权后,携戴娜一起来螅园奉茶,这有点向军武里的将军挂帅,那一次见面给戴娜留下了极深的影响,周天龙端茶的时候称呼闻祝为:“老祖宗”,戴娜也盈盈下拜想要随着周天龙一道称呼,闻祝随手将茶盖丢到桌面上:“这寡妇便不用了。”
戴娜对闻祝的印象自然不会好,但她一直不敢将心中的憎怒表现出来,甚至一点点这样的情绪也不敢流露。世人都说这最厉害的是枕边风,有美人卧侧所有男人无不色授魂销言听计从,但戴娜从来没有在这事上对周天龙吹过枕边风。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周天龙面前也从来不表现半点对“老祖宗”的不敬,因为她明白只要“老祖宗”的一个命令,周天龙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枕边人杀死,因为只要老祖宗愿意,螅园里所有的下人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取代周天龙,幸运的是老祖宗几乎不插手帮中的事务。
所以宋钰在回话的时候,戴娜将心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心中暗自责怪着宋钰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却说着最笨的话。不管老祖宗是否将力鬼和自己女儿明珠抓走,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任何人也受不了。
果然,闻祝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地皱起眉头,像驱赶一只在眼前嗡嗡乱飞的苍蝇般挥着衣袖。而十余丈之外的宋钰却像被铁锤砸中般倒飞出去,径直滚落在戴娜所站立的台阶上。身下石阶被炸成无数碎石,而宋钰毫不拖泥带水地呛出几大口鲜血。
戴娜怀疑这个书生是否属猫的,这一晚到底流了多少血她没法估计,不过正常人流到这程度距离一命呜呼应该不远了,她慌忙半蹲下去:“你……还好吧?”
“死不了。”宋钰用手支撑着坐起身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满是污血的门牙,他声音有些沙哑,就像风从裂开缝隙的竹筒中穿过一样破响有声,听得戴娜为之心痛。
“老家伙何必这样恼羞成怒,你这些徒子徒孙没本事,被我一个人打趴在地下是他们技不如人,你脸上无光想要找回场子拿我出气,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这一身修为却教出这样一批笨手笨脚地下人,我都为你感到丢脸。”宋钰最初以为眼前这人修为充其量不过是完骨期或者稍微再高一点点,结果面前这人只是轻微地挥挥袖子就差点要了他命,有这样修为的人居然在天关城这种小城出现,几乎是天方夜谭。宋钰甚至摸不准眼前这人修为到了什么境界,所以他很明智地将“老怪物”改成“老家伙”。
对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却比先前说话的时候还要让人害怕。
宋钰继续说道:“养一群没用的废物,还不如养两只聪明的狗来得强,想必你也为这些家伙烦恼过,也许是他们实在太笨,笨到不堪教化难当大任的程度,除了在街上调戏良家、抢老太婆一篮鸡蛋之类的活,这些人一无是处,是这样吧!”
闻祝依旧冷冷看着宋钰,眼神中无悲无喜,也看不出半点色彩,这样的人思想自然没法琢磨,宋钰只得胡言乱挥说着一些他看到的东西,只是眼前这变态强到没谱,宋钰觉得只要对方愿意,根本你连逃跑的机会也不会给他。到这一刻宋钰已经为自己没有做足功课而烦恼,如果早知道这人如此变态,打死他他也不会来,只是此刻已经容不得他选择。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知道你很强,就算每年进步一点点,日积月累下来的修为也绝非我能抗衡的。”宋钰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用拇指戳着自己胸膛问道:“你知道我修炼到现在,用了多长时间?两年,从在天关城定居下来后,才将心思用在修道上。”
闻祝终于开口了,只是语气明显带着不屑:“在开垦过的土地上再次开垦自然容易得多,这就是炼神所走的道,两年练到你这境界不足为奇。”
宋钰指着地上众人,这时候已经开始有人去扶伤者,所幸宋钰并没有下狠手,最多只是让他们断几根肋骨或者丧失行动能力:“以你现在的修为,我先前对付他们的技法必然没法入你眼,但我传给他们还是绰绰有余,最多只需三个月。”
闻祝终于有了一丝丝惊讶,修道界对心诀、技法一向敝帚自珍,绝少有人愿意将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拿来传授他人,螅园内更是如此。天关城虽然也有几个老家伙雌伏不问世事,但闻祝自信自己绝不会比那几人差多少,能在螅园伺候他们的人都是多年观察后留下来的,每个人无不是对他们奉若神明,尽管如此闻祝依然不愿意传授这人些一星半点的武技。
宋钰明白其中道理,罗府护卫十人,逢四却只传彭亮一人,而且还只是几手不堪入眼的剑技,彭亮所修的心法还是罗府请来的武师传授的大路货。
能不用一丝真元或神念,以正常人的体能放到数十名持刀荷棍的痞子,如果在行动间手上带动真元又会如何?活一百多岁还越活越年轻的闻祝几乎算是人精,立即就判断出其价值几何,他也明白宋钰这是间接的以技换人。
出乎意料的是,闻祝在沉吟一番后还是拒绝了,他没说为什么只是轻微地摇着头。
宋钰也沉默了,这样盲人摸象一般说话实在太累,闻祝是胃口太大还是对先前他击败这些人的技法的不屑,他都需要知道,但他也不可能直接就问道:“喂,老家伙,你到底要什么?”。
稍微沉默后,宋钰决定赌一把,随后说道:“乌蛮给你承诺的东西,我也能!”
闻祝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冷冷说道:“你是要换人还是易物?”
戴娜在旁边听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这两人完全是鸡鸭同笼却言语不通。而宋钰却知道自己这一把赌对了,乌蛮找到这里要闻祝出手将力鬼留了下来,至于闻祝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宋钰就没法猜测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闻祝说的人自然是力鬼和戴娜的女儿明珠,至于物是什么更难以懂得,闻祝身上那真元的威压却是让他疲于应对,和高手说话太累,稍有不慎对方覆掌之间就可以将他从大荒抹去,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随我来。”闻祝再次扫了一眼还在哎哟连天的众人,转身就往来处走去,宋钰示意戴娜跟在自己身后,从人群中穿过,那些先前动手的人再看过来的眼神却没有人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畏惧、愤怒等不一而足。
跟随闻祝穿过竹林,宋钰亦步亦趋都跟随在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反倒是戴娜很快就将先前那彪悍的厮杀给抛到九霄云外,没心没肺地东瞧瞧西看看,眼中满是羡慕之色,看那模样恨不得此后一生都在这里定居下来。对于普通人而言,五感六识都要迟钝得多,更不知道这世界还有种东西叫做真元,戴娜自然也不会像宋钰那样走得异乎寻常的艰难,偏偏是宋钰还得用神念压制体内沸腾如岩浆一般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的真阳炁。
三人来到一处小竹楼,闻祝径直推门而入,宋钰伸手拉住戴娜:“这里不会有那些痞子过来骚扰你,你在外边候着吧!”
“为什么?是你叫我进来螅园的,这会你又要将我撇在这里置之不理。”戴娜不悦地说着,让宋钰由衷感叹:做女人真好,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更是好上加好。宋钰干脆无视戴娜那深闺怨妇一样的眼神,将她留在门外,自己独身进入竹楼。
房间很简单,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里面摆着竹凳、竹桌、竹篓等,除了竹编制品竟然看不见其余摆饰,闻祝站在正中央的一个竹墙面前。墙边是一张长条形竹案,高低不一的托架上安静地摆着一对略有弧形的短刀。
宋钰双眼微不可察地虚上一点,到此时他终于知道闻祝所说的‘易物’是什么了,心中暗自苦笑,自己竟然眼巴巴地跑到别人面前承认自己就是夜叉,而且在闻祝这样修为的人面前装傻显然不现实,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只能光棍地承认:“好高明的一招请君入瓮,在你面前我还是嫩了一点。”
闻祝似乎没有听见宋钰夸奖,径直说道:“力鬼承认,这刀一柄名曰‘散华’、一柄名曰‘夜叉’。在我眼睛,除了这造型别致一点外,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在天关城擅长用双兵器的人极少,尤其是这样短而怪异的双刀,直到我看见你宁愿不用腰间血虹,而用双手对付外面那些不成器的家伙,我才将这对刀和你联系起来,想必你那武技便是从刀法上脱胎而来。”
“难道以你修为还能看得上我这点贻笑大方的小手段不成?”
“所以,你先前说的那些筹码稍微低了一点,你得出更高的价来打动我,譬如你如何隐藏自己真元让我无法探知,又如何能神、道同修。不然……”闻祝一只手抓起两柄短刀,转身随手抛在屋子中间的一张方正竹案上,这才笑盈盈朝着宋钰望来:“你今夜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这一笑,杀机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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