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不会碎,至少力鬼明白自己这一刀绝不可能斩碎星辰,这一缕精光在倪雒华天灵上炸裂,仿佛是黑夜中那一点星火瞬间化作燎原,铺天盖地涌来。
罗雅丹走在倪雒华后面,正移步踏出洞外,对她来说黑漆漆的矿洞除了压抑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可以让她认可的地方。尽管这一条矿洞每年都为罗家那成堆的金银上增加了不小的分量,但她依然深深的厌弃着这里。
逃离矿洞是她唯一的念头。
刚到洞门口的罗雅丹眼神忽然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光芒,光芒和洞外那些零零散散的星星如出一辙,唯一区别是这颗星芒会动,而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倪雒华头顶落来。罗雅丹下意识地咦了一声,这若不可闻的声音却救了倪雒华一命,让倪雒华在未察觉刀气之前,先一步运转真元全力抵抗。
那点星芒化作烂漫烟花在倪雒华脑门上炸裂,罗雅丹只觉得自己双眼像是跌入辣椒水里一般灼热刺痛,本能地捂住双眼惊叫一声退回洞中。
力鬼也被倪雒华体内喷薄而出的真元倒掀上半空,身形一展再次如流星般朝倪雒华劈来。
倪雒华得到片刻的喘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并指如剑对着俯冲而来试图刺杀自己的黑衣人便是一道剑气打出,看着对方从容躲过自己这一记,他也并不意外,抽出插在腰间的折扇徐徐扇动:“好身手。刚才这一刀可有个说法?”
“桃花开!”力鬼侧立,双刀一正一反握在手中。
“精妙绝伦的一刀,刀意简明通透,看似自然随意却又圆融相通,这样的起势必然该有更精妙的承接才好,不然就算是狗尾续貂。”
“后面还有两刀。”力鬼实实在在地回答,他对刺杀倪雒华本就不到任何希望,若是能成自然极好,若不能得手也用不着遗憾。
“今夜我心情好,给你尽情施展的机会。三刀过后如果你没有更精彩的表现,那就结束吧。”
力鬼没有多言,双刀飞快地切割着夜幕,空中渐渐浮现出一根根极细极细的线条,这些线条或明或暗,或粗或细,如二月春风下那千万条不可计数的丝绦。
倪雒华咦了一声,和先前那一招“桃花开”截然不同,眼前这一刀太过于散漫,甚至让人怀疑对方目标是否真是自己,因为这一刀没有太明确的目的性,比“桃花开”更加随意,仿佛兴之所至的游子在白堤杨柳岸挥毫泼墨,而那些无穷无尽的线条终于也显露出轮廓来,结成一朵朵怒放的桃花。
春风拂动,偏偏那桃花俱朝着倪雒华摇曳舞动。
桃花灼灼妖娆,朵朵俱向倪雒华,吞吐的每一根花蕊都热情地向倪雒华招手相迎。
倪雒华眼神中迷惘更甚,一朵朵花瓣在夜空中盛开,逐渐明亮,将前一朵花瓣的光芒遮掩过去,下一瞬间又有更明亮的花瓣将它取代,这样周而复始地在夜色中恣意绽放。
也许这一刀才更应该用桃花开来形容,矿洞前所有的星光都在桃花的热情下黯然失色。
倪雒华心中叹息,虽然心中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那个拿双刀的家伙刀气布置出的幻觉,但他还是不忍心去破坏,每一朵盛开的花瓣都洋溢着一种热忱。
这种热忱触动着倪雒华心底深处最冰冷的心弦,那根弦在知道父亲独身入雷泽求死,并将一声气运转嫁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拉起,后来爷爷也同样入深山莽泽中坐化,一家三口的气运才换来了他如今的荣华富贵,换来他成为西亚财团十二子之一。
如今,这根弦忽然不再冰冷。
倪雒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朵朵娇艳桃花,仿佛看见多年不见得老友负着双袖口在桃花间穿行而来。
曾经,因为自己这如铁石般冰冷的心,他才能在一夜之间杀掉三十七位师兄弟,成为弱水新人王,身居“怒、俱、息、安”中的三统领。
曾经,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有任何软弱,再也不用感受那被称为“温暖”的东西。
雾气湿润了眼眶。
倪雒华从小便高高在上,以妖孽般成长的速度将所有同龄人都抛在脑后,连宋钰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都升起一个念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以财富论,整个大荒也许没有哪个年轻人能像他所拥有的财富一样不可估量;若以修为论,倪雒华一样傲立于同龄之中,那些穷经皓首的修道者,大多数到老死的那一天也到不了他今天的境界,但是他却没有朋友。
以前有一个,在他成为息统领的前一天晚上,倪雒华唯一的一个朋友死在他的剑下。
“阿文!”倪雒华低低呼唤着一个声音。
那张脸更近了。
倪雒华眼中含着泪痕,手中却忽然多出一柄长剑。上千道剑芒如倾江之水般朝着那张脸涌去:“我既然能杀你一回,自然能再杀你几回。”
几乎在同时,那张面孔又化着两柄刀锋迎面刺来。力鬼暗叫一声可惜,这一刀“故人来”几乎是他这一生最巅峰的一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否达到今夜这一刀的水准。
桃花开追求的是刀势,故人来讲究的是刀意,更是在一念之间斩落人头的无上杀着。如果倪雒华慢上那么一瞬间,此刻已经尘埃落定了。
“你该死!”倪雒华眼神间戾气大盛,阿文是他永远的心病,也是他的逆鳞,就算是倪雒华自己也不敢轻易触碰,但偏偏是这个手臂如猿猴一般长的家伙竟然做到了,所以他没有打算履行先前的诺言,而是呛然出剑,决意要将这碍眼的家伙毙余剑下。
剑势起,星河倒易。
倪雒华一声真元肆无忌惮朝着对方刺去,剑气所过之处,草甸骇然露出一条黑黝黝的深沟,无数翻卷的绿草竟化作粉末堆在两侧。
力鬼双刀如封似闭却被剑气像削纸片一般轻易撕碎,直奔胸口,力鬼甚至感觉到身上衣服上那纵横交错的线条都一根根崩裂。
完骨境是风水岭,花司长以前曾对力鬼说过:“完骨不仅仅是让自己身躯更趋于完美,更可以让对手身上没有一寸完整骨骼。”力鬼现在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倪雒华甚至不用移动脚步,只是这一道剑气便足够让力鬼兵解。
一道热浪横逆而来,在间不容发间荡开剑意。
力鬼惊魂未定地折身落在矿洞口,挡在罗雅丹身前,握着齐齐断裂的弯刀笑道:“别着急,刚才只是热身而已,你的对手是他。”
倪雒华手中长剑平端,将目光投向一堆废弃矿车后面:“偷偷摸摸算什么好汉,既然敢架梁子,难道连露面的胆量都没有?”从刚才那撞开自己必杀一剑的力道来看,这偷袭者修为同样差了自己一截。
“有些东西不属于你,交出来吧!”矿车后面走出一个身影。
星光下,一顶头蓬将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下,仅有的小半没有完全覆盖的面孔也被一张紫白相间的面具遮挡,看不出性别,看不出年龄。
虽然力鬼没有说一个字,罗雅丹到现在甚至也还没看清楚力鬼的脸,但她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透过力鬼手臂间的缝隙,罗雅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星光下那张脸她还是有几分熟悉,因为在秋兰死后柳未寒给罗雅丹看过这张脸谱,那诡异的图案代表着一个惊悚的名字:夜叉!
罗雅丹心中的想法又开始动摇起来,站在自己面前这黑衣人必然是夜叉的同伙,而夜叉和罗家之间从来就不是朋友,依此推来,这两人必然也一样是坏人了。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们俩。”倪雒华长剑自然下垂,林阎王一直没有露面,倪雒华本就有些察觉不对劲,再看见夜叉二人,他已经猜到林阎王估计已经遭了毒手:“林阎虽然蠢了一点,但一身修为是实打实的完骨境,那双手也捏断了无数兵器,我猜你能杀了他,必然也是凭借着腰上双刀,是纹兵吧?”
宋钰缓缓伸出一只手:“我要想从你手中夺那东西必然也不轻松,弄不好咱们还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如你留下东西,我任你离开。”
“幼稚!”倪雒华风度翩翩地缕开一缕垂到自己胸前的长发:“夜叉,你这颗脑袋我可想了好久好久,不如一道成全了我吧!”
刹那间,剑气磅礴。
漫天星光在剑气下黯然失色。
刀光如贪火,迎头而上。
宋钰乐于见着这种情形,倪雒华试图用真元来弥补手上长剑的不足,却不知宋钰体内的真阳炁更加霸道。
短刀劈中剑尖,长剑弯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形,换着其余别的长剑,还不到这个弧度的一半就已经齐齐而折。
刀剑碰撞,迸发出一蓬精光,两道狂暴激荡而出,以双刀碰撞处为原点朝着四周扩散,真元将周围矿车、鹤嘴锄轰上半空,随即又重重跌落下来。长剑弯曲到极致时,剑刃一挺朝着宋钰手腕刺来:“真不知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明知道你手中是纹兵,难道我还会拿普通刀剑和你交手?”
剑尖上吞吐出一道精光,直刺宋钰手腕而来,剑芒上的真元让宋钰想起自己这件衣服上的魂蟒,同样的迅捷而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一出手便是最致命的杀着。
第二道刀忙及时闪现,刚到抵住剑芒。
长剑叮咛一声脆响,继续朝着宋钰心脉扎去。
“丢脸!”先前力鬼好歹还和这家伙过了两招,虽然是倪雒华存心相让,但那“桃花开”“故人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弄不得假,没想轮到宋钰的时候,这第一剑就要让他丢掉性命,剑上那凌厉的真元竟然还压得他快喘息不过来。
“豁出去了!”宋钰一咬牙,挺着胸口迎剑而上,他用魂蟒袍去赌心中一样没底,只能暗自祈祷诸天魔神:“当初截杀宋时关的可都是安岳级的杀手,差不多都是伪五玄境界的超级高手,手上的武器怎么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当初你能挡下来,今天可别忽然掉链子。”
若是心脉被刺,宋钰绝对活不过半刻钟,这就和心脏沾着铁器一类的东西一样的效果,心脉被刺,宋钰就得乖乖地回到天神怀抱。最好的效果是衣服上封印的魂蟒骤然遇袭,一怒之下将倪雒华咬死,可惜那家伙比大爷还大爷,总是爱理不理的模样;而最差的效果至少也是挡住这一击。
倪雒华的剑中途转向,剑锋陡偏转,由下而上刺向宋钰下颔。
“虽然我不知道你凭什么敢用胸膛来受我这一剑,但你毕竟不是完骨境的修为。”倪雒华忽然飞退三丈外,一只手负在背后,只是掐动着剑诀遥控驭剑,端是卓尔万分:“只需要用真元和你对耗,我就已是不败之地。”
短刀入鞘。
这时候再用双刀和长剑对拼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宋钰学着林阎王空手夺白刃的模样,抬掌朝着凌空刺来的长剑抓去。
“那是纹兵!”洞口力鬼焦急地提醒着,这家伙脑袋没烧糊涂吧,用手去抓纹兵,就算是林阎王先前抓宋钰的短刀也一样被弄伤,难道这家伙觉得他比激昂虎魔爪练到极致的林阎王还厉害。
宋钰五指若抓,虚握在空,五指间散溢出淡淡的氤氲紫气。
呼啸而来的长剑在空中呜呜惊鸣,但剑尖却被五指牢牢控制在五指之间,宋钰背对矿洞,一连退了七步,每一脚过后便有一从沾着夜露的草甸无风自燃。
面具下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平静地注视着倪雒华,空着的手已然搭在后腰刀柄上:“你已没有剑,我的刀却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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