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雅丹看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宋钰,冷冷说道:“还以为你被山精女魅给带回树穴,打算修永世之好呢。”
彭亮是一行人中唯一发现宋钰衣服下摆有两下小窟窿的人,宋钰自诩儒生,衣服可以很破旧、可以有很多补丁,但绝不会任由两个窟窿这样在风中招摇,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被刀子硬生生切下的窟窿。倒不是他观察得比别人仔细,而是从他这角度,那两个窟窿特别清晰,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招摇:“先前遇着麻烦了?”
“我一个读书人,真要遇着麻烦可能就回不来了,随便一个农夫都能将我踩死好几回。”
彭亮对宋钰这话将信将疑,小姐身边这扈从是读书人不假,但这个读书人却总觉得邪邪的,明明不会武学武技,但动起手来却杀气腾腾,砍了别人脑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再典型不过的疯子,他们这些护卫都有些打心底怕这个扈从。
彭亮正要说话,宋钰朝前方努着嘴:“那人谁呀,就这样大马金刀站在坡顶上,这山顶虽然是冷了点,但还不至于穿裘皮吧,怎么说这时境外面还是大热天呢。”
彭亮看了一眼,脸色立时有些不自然:“林阎王。”
正前方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叉着腰站在坡道上,浑身上下除了脸以外都裹在白的、灰的、黑的、花的裘皮中,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只人形畜生。罗雅丹单手提着裙摆走上前去,微微朝那人躬了半身,那男子发出宏亮的笑声:“大小姐这是要折杀老林,只是这人啊上了年纪身子就不中用咯,加上这山里天寒地冻的,所以才没来迎接。”
和老林比较起来,罗雅丹身上披着张薄薄的披肩站在坡道下上,山风一过秀发就拼命摇曳,真可谓是弱不禁风。彭亮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冷哼,随即丢下宋钰大步追上大小姐。
老林看着像一只骄傲公鸡般昂首挺胸站在罗雅丹身后的彭亮,笑着道:“这是当年那胖小子把,三五年不见倒是瘦多了,要不是跟在大小姐身边,换着在任何一处遇着,我估计都认不出你来了。看你行走呼吸,好像还没跨过先天门槛,我就说那几个家伙自己都练不好,怎么会教出有用的弟子。”
彭亮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视面前这一身裘皮的男子为无物。
罗雅丹看着老林说道:“先去山庄吧!”老林目光扫着罗雅丹身后一干护卫,和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站一起,却偏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宋钰想不引起注意都难,被那人目光扫过,宋钰浑身不自在,体内真阳炁竟然开始蠢蠢欲动,似乎像遭受挑衅的公羊般,悍然地想要用自己头上的犄角去还击对方。
这么久一来,宋钰只遇上过两个可能让自己暴露的人,第一个是李浣那老学究的父亲,第二个则是眼前这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他是暴发户的中年男子。
宋钰连忙催动神念,一分还击那裘皮男子,一分则为平息体内躁动真元。
宋钰猜想罗雅丹进入虚无峰后不可能攀得太高,越是向上因为气压、空气、含氧量等因素越发考验一个人的体质,譬如彭亮等护院,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体内气血翻腾不休,自然不会有碍,除非是和人长时间剧烈搏斗才会有气短、胸闷、浑身乏力的反应,但对于罗雅丹这样的大小姐而言,在这里无论是行走、说话还是呼吸都不是太简单的事。
“小姐,外面风寒,您还是上车吧。”宋钰低声说着。
罗雅丹也不理睬出来迎接她的老林,径直转身坐回马车,彭亮又从同伴手里夺过马嚼头自己牵引着。宋钰惊讶地发现拉车的这匹马除了鼻息较重外,拖着一辆马车爬了这么久的坡道到现在似乎还有余力:“好畜生!”
彭亮笑道:“这是老爷那匹爱马的后代,整个大荒唯一的两匹青鳞马咯,当初大少爷还想悄悄将这马儿偷运去天关城,结果愣是一蹄子将大少爷给踢晕在地。小红性子烈,若是小姐不在身边,有外人靠近飞得踢对方个七荤八素的。”
宋钰是听过老话讲说起,罗天舒的坐骑是一匹神骏异常的青鳞马,驮着罗天舒那近两百斤的重量还能健步如飞,眼前这马浑身泛着青色鬃毛,哪里有半点的红色,居然取了一个这样啼笑皆非的名字。
罗家山庄出乎意料的恢弘,单是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腰上开辟出一片如沙丘一般高低起伏的空地,再在这片空地上种出绿草如茵的草皮,就这一点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做到的,这个时代没有大型机械,有的只是肩挑手抬,用一双双手打造出这么一块世外仙境,也不知罗家是耗费了几代人的心血。
宋钰用脚踩了踩草甸,草种植得极好,脚踩过微微有些弹性。稀薄的冷气如丝带般在远处浅丘上停留着,有山风吹来便开始缓慢朝着前方徐徐移动,在高低起伏间,有一栋飞檐翘壁坐落其中:“好地方!”宋钰由衷地赞叹着,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这地方究竟哪里好了,因为这里无一处不美。
马车顺着一条踩出来的道路蜿蜒而行,罗雅丹回到车里后便不再露面,也不言语,仿佛一尊泥菩萨,彭亮跳上马车,侧坐在车辕上任由马儿徐徐前进,而那个满身裘皮的暴发户则行走在马车侧前方,不时说着这里空气清新、景致怡人之类的话,反正他嗓门够宏亮,也不担心罗雅丹听不见。
一向本就不算热闹的队伍因为这个男子反倒是更加沉默了,那些护卫都低头走路,耳边除了那暴发户自言自语的声音,就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宋钰冷眼旁观着一切。好在这段路不长,走了没多久,在绕过一个浅浅的湖泊后,那栋可以让无数人羞愧到无地自容、甚至耗尽几辈人积蓄也不见得能盖起来的房子便全部呈现在眼前。
几百人站在道路两边列队欢迎,只是那些人寒碜的衣服,蓬头垢面的仪容宋钰怎么看都觉得用讨债来形容更合适,那些人也神色木然,双手缩在棉袄下,缩着脖子向马车行注目礼。马车刚靠近人群,两旁那些人般齐刷刷涌上来,一个个哭爹喊娘地叫着:“大小姐啊,我家老三上月下了矿坑,到现在还是尸骨未寒,那地方邪门得紧,不能再去了。”
“大小姐,您可要我老家二狗子伸冤啦,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说好首秋的时候就和梅子完婚的,现在工钱没得接,人也去了,你这让我王家绝后哇,没想到我老王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当初罗老爷口口声声许诺,我们一年能有多少银子进户,现在别说工钱,就是每天练冷馒头也保障不了,罗家到底说话还算不算数?”
所有人的哭诉都如出一辙,好像家家户户又都莫大的委屈和冤仇。马车也被迫停下来,彭亮扬起手上的鞭子,终究是没有抽在那些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身上,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老林这时走在马车前面,指着一个满脸鼻涕横飞的老人便喝道:“工头,是不是你将大小姐要过来这事透出去的?这些人围着这里便罢了,你也在这里围着干啥,还想不想结这几个月的工钱了?赶紧把你矿坑那组人给带回去,大小姐千金之躯,要是有个好歹闪失,我们这里谁也担待不起。”说话间抬脚便踹了对方一记,那汉子本有犹豫,被这一脚踹倒在地,顿时凶性大发:“不给钱就是没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不成罗家就可以指使我们干活不用给工钱的啊?”
“今日就是为解决此事而来,自然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罗雅丹掀开帘子,站在车辕上又说道:“林叔,一会咱们在庄子里和各位碰下头。只是人多嘴杂,雅丹只有一张嘴而已怕不能一一招呼,就让那七个矿坑的工头进山庄吧,在吩咐山庄里那些下人熬一点粥,蒸一些馒头包子之类的送出来,这些父老乡亲愿意在外面等着结果的,咱们也一样欢迎,他们为罗家辛辛苦苦了半辈子,我罗家也不是凉薄之人。”
不等老林说话,罗雅丹又退回马车,放下车帘。宋钰径直走到马头前向撅着缰绳冲过人群,彭亮快步跳下马车捞住绳子:“小心点,小红性子烈,这时候可不能闹出差错。”
宋钰点点头,回神对吩咐着身后那些护卫将人群与马车隔开,这几百号人要是一起涌上来,都是些不容易的苦哈哈,难道你还要拔刀乱劈一通不成?这时候只要稍微查处一点点火花,小事也就变成大事了。
等马车进入山庄后,宋钰就带着几个护卫赌在门口,一边安慰着众人一边要几个护卫严防死守,任何人不得进入其中,幸好这庄子院墙比较高,不担心有人冲外面翻墙进去。林老站在人群中指着宋钰喝道:“你这是干吗,难道你还要将本人也拦在外面不成,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宋钰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自知这里是罗家山庄,山庄的主人自然姓罗,所以没兴趣知道。等他们七个矿坑的工头聚齐了,结伴进去不迟。”
“好狂的后生,当年我和罗大哥几人闯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女人怀中吃奶呢。”林老呵呵大笑着上前,猛然探手一把搭在宋钰肩膀上,笑吟吟的脸忽然露出狰狞之色:“老子撕了你。”
周围那些护卫大为吃惊,罗家上下就算是家主罗老爷,说起这个林阎王也是头疼三分。据说当年和罗爷等人闯天下的时候,一只猛虎忽然从林子里窜出来,当时老爷等几人压根没注意,等到腥风扑面的时候,那张血盆大口已经近在咫尺,一行人都被吓傻了,还是这林老有胆气,爆吼一声猛然冲过去任由猛虎一双前爪搭在自己肩上,随即自己双臂也紧紧握住老虎爪子不让对方近身,随后一运劲将来势汹汹的老虎直接撕成两半,后来林老又用这法子撕过好几个活生生的人,那些胆子小一点的,被他这么一吼都要震晕过去。
宋疯子遇上林阎王,看来要折戟沉沙在这里了。
宋钰不知道林老的凶名以及过去,但也不代表着会束手就缚,左肩一耸顶在对方递过来的虎口上,随即又迅速下沉滑出那双手控制范围,衣袖随手搭在一名护卫兵器上,便听得吭哧交鸣,那柄长刀径直飞向空中,刀尖遥指林老眉心。
“喔,是个神念师,难怪敢如此狂妄。”林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拍在刀身上,欲将长刀打如地上草甸中。
宋钰已经抓住第二柄刀,不再用神念驱使,而是握着手中微微往前一递,这动作简单而干脆,但恰好是林老去拍第一柄刀时微微扭头的间隙,刀恰好在这时候搭在他脖子上。
如果林老不是用左手去拍空中的刀,如果他不扭头、如果他早一分或者慢一分,宋钰手上的刀也不会轻易地搭在林老脖子上。在场几百双眼睛可是看得分明,那书生是早握好刀慢悠悠地递出去,林阎王因为没看见,这才不小心将自己脖子送到对方刀口上去。
“太他娘的狗屎运了。”所有人都暗自捏把汗。
林阎王脸上神情瞬间僵了下来,死士盯着宋钰的那张脸,恨不得用眼光将这整个脑袋打成粉碎:“看来是真人不露相。”
宋钰收回长刀,反手抛给身畔的一名护卫,转身就朝山庄里面走去:“我一直在露,只是你眼神差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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