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重新开张,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惊动了半个天关城,喜好热闹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冲进火硝弥漫烟尘遍天的似锦巷。男女老少都放开步子朝着寒门聚集,那些跑在前面的汉子还吆喝着:“上房咯,上房咯……”离似锦巷近的居民还从屋里拿了木盆、竹篓、簸箕等物件,笑逐颜开地在密密麻麻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上房是天关城的一种说法,如果有人家开业做买卖,都会在开门的那一天,由当家人爬上房顶,家业寻常的人家会带着一屉屉的馒头从房顶上扔下去,一则祷告上天,再则馈赠他人,以博个好彩头;而殷实人家则会将各种馅的包子、红皮花生、黑桃之类的东西作为抛礼。
宋钰陪着罗雅丹站在寒门二楼的阳台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心中既然泛起一丝古怪。罗雅丹没有回头就察觉到宋钰的异样:“可是在担心这些人一会抢东西的时候太热情,会挤跨寒门基柱?”
宋钰讪讪地笑道:“什么也瞒不住小姐。”
“咱们这里有规矩,上房的时候,若是有人闹出了事故,则会被霉神跟随一生,这家人也会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旁人会认为这人是眼红。整个北域帝国,有一半的商户都集中在海口、天关二城,因为买卖较多的缘故,这里的居民也颇为富有,平正常人家,每旬可以吃上一顿荤食,不像其他城池的居民,别说是荤食,好多地方现在还在卖儿卖女,以黑泥裹腹。所以上房对这两个城的人来说,敬畏程度不比跳月节差。再说了,我罗家护院今日尽在此地,我就在这看着,倒想知道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往刀口上撞。”
宋钰心突突跳动,罗雅丹自打那夜赴约见血后,性情逐渐有了棱角。如今的罗雅丹越发有个性,也越发有血性。
罗掌柜笑嘻嘻地指挥着那些伙计将一屉屉的松糕米饼台上房顶,看看日头又连忙跑过来:“大小姐,马上就是晌午,下面那些乡邻也等了些时候了,请小姐移尊屈贵上房开业。”
罗雅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下面将似锦巷挤了个水泄不通的乡邻:“要是地方够宽敞,估计半个城的人都要跑过来。”
罗掌柜笑道:“那寒门就甭想赚钱咯,一人一块松糕也要撒好几万俩银子出去,老爷回来了非骂我个半死。”
“罗掌柜这是在埋怨我不知道节俭。”罗雅丹笑骂着,却把旁边罗掌柜吓得不轻,掏出手绢大把大把地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连连哎哟着说不敢:“寒门是罗家的买卖,不说这买卖生意,就算是小大姐高兴,直接将碎银子封成红包抛下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啦,不和你取笑了,看把你紧张的。”罗雅丹脸上带着捉弄得逞的笑容:“还是罗掌柜你上房吧。”
“这如何使得?上房可是当家人的活,老爷眼下身在海口,大少爷也数年没有回来过,这罗府自然是大小姐当家,我可不能做这逾礼逾制的事。”
“寒门已经属于你了,你要如何经营如何运转那是你的事,你只要能保证营……”罗雅丹说到后来就像忽然患了失忆症般说不下去了。宋钰轻声补充着:“营业额!”
“对,就是营业额。”罗雅丹用眼神奖励了宋钰一下,继续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寒门的老板,但这里依然是罗家的产业,父亲拥有寒门的最终……宋钰,你和他说。”罗雅丹说到一半就忽然熄火,想起自己都快被这家伙的一些生僻词汇绕成结巴,他却还气定神闲地将目光落在街道上一个青衣女子身上,想到此处罗雅丹就觉得不能让身边这家伙轻松起来。
宋钰微微上前半步说道:“罗家家主拥有最终解释权和寒门的所有权,按照契约上说明的,头两年你只需向罗府上贡岁银八万两,从第三年开始,每年在岁银上递增百分之五,总定额最多不会超过百分之十,也就是一成的岁银。除开这些费用所剩下的银子都是你的,你赚再多罗府也不会多拿一个子,但如果连续两年业绩亏损,罗家家主就会将你罢默,重新找一个有能力的人来继续管理和经营,这就是家主的权利。”
不用面对大小姐,罗掌柜终于可以直起一点点腰板,脸上依然挂着笑,但额头上的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更密集,托岩的尸体可是在寒门摆了一天一夜,乌木家怕丢不起人,始终没有来收尸,这几天日头又烈,眼看着尸体就要变坏,罗掌柜才给了一两银子,请了两个壮汉将托岩尸体拉到乱葬岗哪里丢掉,再后来陆续听到一些传闻,罗家护院说宋钰是个疯子,就因为王之源没有给他让座,他就名人砍了对方脑袋;也有小道消息说周天龙在酒楼宴请食客正吃得热闹,这家伙一刀又将对方脑袋砍了下来,似乎砍上瘾了,还跑到对面酒楼去将王有道身边的老仆人也个咔嚓了。
在罗掌柜看来,眼前这像好好先生一般的扈从,却比龙蛇帮的泼皮还狠上百倍,罗家那些下人背地里叫疯子这几乎是抬举他,像宋钰这样的人专门有一个说法:笑里藏刀!
宋钰还要再说,罗雅丹一片迫不及待地问道:“差不多了吧,该上房了。”
“罗爷!”宋钰恭恭敬敬地冲罗掌柜半鞠躬:“请上房!”
周围那些伙计也齐齐鞠躬,喊出排山倒海般的吼叫:“罗爷,请上房!”
“谢谢大小姐,谢谢在座诸位的支持。”罗掌柜红光满面笑容可鞠地抱拳在面前划了一圈,随即肥胖的大手一挥:“炮仗!”
嗵嗵……
三两串硕大的火花窜上房顶,随后撒出大片大片烟雾,夹着呛人的火硝味,紧随三声巨响的是密集的爆竹声,也预示着上房的时刻的到来。下面的人群忽然炸开了锅,一个个挽起袖子、举起竹篓、木盆,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上房其实很短的,寻常人家上房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因为每砸出去一些祭品,就是一把把的银子,普通人家哪里吃得消?
罗雅丹双手肘弯撑在栏杆上,望着下方那些人群漫不经心道:“按照你的法子来,你觉得罗家要几年才能强大起来?”
宋钰又不是神仙,而且他给罗雅丹说的这些东西都停留在理论上,他从来没想过要将自己所挖的坑填起来,他最多在忍耐三个月,到菊月时节如果“罗家宝贝”还没有头绪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断时间他所展露的锋芒也许还能勉强掩饰过去,对天关城这样一个小城池而言,像夺人、倪雒华、宋安这些头上顶天才光环的人出现在天关城的几率本就很低,眼下这些人却都聚集在这里,这些人彼此都是独立体,没有任何关联,但宋钰一直信奉一个人生准则:万事万物之间都存在必然的联系。
而且,宋钰还有一个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从侧面看,罗雅丹面容姣好而有着一种与这年龄不相匹配的韵味。
“不知道,还是说永远也没有这个可能?”罗雅丹语气轻柔,不再是以前那样掷地有声:“这两天我一直在回忆你以前说过的话,你说的要提高生产力和竞争力;你说的要以罗家为招牌在北域帝国各个城市开设连锁会馆以及客栈;你说的要培育无数子家族,让这些家族为罗家赚钱并心甘情愿地为罗家赚钱,你说的很多话我都一一想过,可是谁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代才能看到成效。眼下父亲、哥哥还有跟随父亲一起去海口城的那些叔叔,其实他们才是支撑起罗家的脊梁,只有他们活着你说的一起才有可能实现。”
“其实也不需要太长。”宋钰斟酌着自己言辞:“二十年时间,可以让罗家跻身北域最大家族之中,可以和宋族比肩的那种。”
“二十年太久,只争朝夕。”罗雅丹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人群,这时候罗掌柜已经站到屋顶,胖乎乎的手抓着无数精致糕点,还有一些桂圆、花生之类的东西超下面抛洒,下面的人群就像发疯一般拼命地哄抢着,爆发出一阵阵的声浪。唯独有一个青衣女子站在人群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好奇地抬头看着这边。
“女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真正属于她们的时光很有限,从十岁到十六岁而已。十六岁之后,一般女子就得出阁,然后谈婚论嫁。”罗雅丹指着人群中那如鹤立鸡群的青衣女子说道:“你看她,必然是还未出阁的女子,不会为生计为用度发愁,再看看那些举着木盆的夫人,浑然不顾已经发福走样的身材,和那些汉子在人群中抢得起劲,甚至比那些汉子还要彪悍,因为她们已嫁作人妇,得为全家老少下一顿的吃穿生计发愁。”说话间,有泪水涓涓从眼眶滑落。
宋钰递上一根洗得极其干净的手绢,罗雅丹信手接过说道:“我娘去世得早,所以父亲疼我不愿太早将我嫁出去,侥幸拖到现在。眼下父亲、哥哥没有了踪迹,这个家必须是我来支撑,也是我该为这个家做一些事儿的时候了。”
“别看那女人,否则你双眼会瞎掉的。”宋钰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青衣女子不是简单人,眼芒已然实物化,罗雅丹只是这样望她一眼便泪流满面,若是她特意回望,罗雅丹这双明眸皓睐瞬间就废了。就算宋钰一望之下也心中哆嗦,心中暗自嘀咕着:“这又是谁家放出来的天才,充其量也就二十岁出头就已经是完骨期修为。”
“我要嫁入宋族,正好可以借助宋家的一些财力物力和人力,通过他们将父亲等人救出来。”
“极好的决定。”宋钰微微发愣,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怒意说道:“你会成为寡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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