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帮纨绔到不能再纨绔的世家子弟中,那体貌姣好的女子便如满山野草中的一抹明显山花般醒目,那女子没有去接宋钰递来的羊毫,只是轻轻摇头道:“我没受伤,我就不签了。”
宋钰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强行将羊毫塞到那女子手中:“平白无故可以分一万多两银子,这得买多少盒何记水粉,多少蝶恋花的衣裳,傻叉才不要呢!”
那女子噗嗤一下乐了,对于这个下人刚才用手碰自己手指这样的行为也就装着不知,不管这下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不再追究。如果换在平时,若有下人敢在递东西的时候借机接触到自己手指,必然少不了打一顿板子。
那女子依了宋钰的建议,一边在纸上落下自己姓名一边说道:“你这人我很喜欢,可愿意到我们乔家为奴?比在罗雅丹那凶巴巴女人身边提心吊胆伺候着要好很多。”
“再说吧。反正这十万两银子赔付给了你们,大小姐这段时间受的怨气必然会尽数泼到我身上。如果在大小姐家规下我还能捡得一条命,可能要哭着嚷着求乔大小姐您收留了。”宋钰等乔姓女子收了笔,连忙双手碰过宣纸,将墨迹吹干。
众公子哥对这个‘识时务、好说话’的罗家下人好感增加不少,反正平白无故的得了十万两银子,乌木堡最后抿了一口茶将茶碗重重放到桌面上:“我们从此就两清了。”
宋钰将手上契约折好装入怀中,轻声朝乌木堡说道:“乌木老爷可曾和你说了?”
“什么?”乌木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乌木老爷到底是不是你亲爹,哪有这样让自己儿子以身犯险的。”宋钰瞟了一眼如天神一般矗立在屋子里的托岩,寒门修建的时候已是很大气堂皇,层高约莫着有一丈高,充分展现了一个爆发富那从来不在乎银子的真理,但遇着这高大的汉子,仍显得有些局促,兴许托岩一伸手都能摸到一楼楼顶,和托岩这样魁梧高大的汉子以比较,更显得宋钰的瘦弱不堪。在一众少爷公子疑惑眼神中,宋钰慢条斯理说道:“昨夜王之源骂了我一声‘贱籍’,然后我就砍下他脑袋,乌木老爷就真放心地由着你来寒门闹事?”
瞬间,寒门内气氛骤紧。
乌木堡脸色陡变,一直默不出声的托岩往这边瞟了一眼,随时准备着,只要这个扈从言语上再有那么一点点不恭敬,他就一棍子将对方砸成肉泥。
幸好,宋钰立即又换上讨打的谄笑:“外面人群中有好几位是城卫司的人,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在城卫司眼皮下放肆,更何况是乌木少爷这样吐个唾沫也能让我来回死上好几回的天神人物。只是乌木少爷你家这下人下手狠了一些,寒门的一个伙计被他一棍子开了颅。钱财是小事,没了还可以再赚,这人没了就彻底没了,我如果每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估计回了罗府大小姐也要让我开颅。”
宋钰一席话柔中带刚,既便是不远处静静呆着的众多伙计也茫然了,最后一点救命的银子都送出去了,难道大小姐身边的扈从还想做一些亡羊补牢的事,这就是传说中做样子走过场?
做给谁看,又走给谁看?
乌木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算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托岩一只胳膊值钱。是那厮不禁挨,怨不得别人,少爷我现在心情好,也是看在这十万两银子的份上,让你还托岩一棍子,生死不论,够给你面子了吧!”
“谢谢乌木少爷。”宋钰感恩戴德地鞠着躬,又是一番如潮的马屁拍过来,又才说道:“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我也是迫不得已。十万两银子没有了,还搭进去一个伙计,如果我没有一点点表示,估计明天就只能在城外的乱葬岗找我了。”
乌木堡没有理会宋钰的感激,信手一指:“还是用这根棍子。”
托岩咧嘴嘿嘿一笑,扬手将握在手上的棍子朝宋钰抛来:“爷爷让你打一下,便宜你这小王八羔子了。”说罢还用手拍了拍自己脑门。
乌木堡也咧着嘴笑了,干脆坐在装了银子的木箱上,抱着手作壁上观。
宋钰见棍子被抛过来连忙伸出双手接住,便觉得一股无匹的力量从棍子上压过来。宋钰抱着棍子一连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能躲掉,连人带棍子一屁股坐到地上。乌木堡笑嘻嘻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宋钰:“托岩,你给这人说说你棍子的分量。”
托岩憨厚地笑笑:“也没啥,就是一根镔铁棍子,一百二十多斤而已。”连带着乌木堡带来的那些少爷千金们都一脸愕然,这根棍子就差不多有一个人的重量,让一个瘦不拉几的书生举着这根棍子砸人。
这究竟是砸人还是砸自己?
“一定要用力。”乌木堡好心地提醒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宋钰:“托岩本是虚无峰里面的猎户,十五岁的时候就可以赤手空拳在山里扼死腐狼。有次在山里获得异人传承,熬得一副铜筋铁骨,寻常壮汉被他相捉小鸡一样提在手里玩。只是这奴才胃口极好,一顿饭得赶上五六人的口粮,你要一棍子能将他也开了颅,我倒要好生感谢你。”
没有人将乌木堡这话当真,就算白痴也能听出来这乌木纨绔话里的戏弄和轻蔑,偏偏是宋钰还信以为真,朝乌木堡又鞠了一躬:“我更不能辜负乌木少爷的一番好意。”说罢咬着牙奋力举起怀里铁棍,衣袖下那细弱的胳膊颤颤巍巍,随时都有脱力的可能。
好几个世家子弟都和宋钰拉开了一点距离,真怕这家伙一时举不起棍子反倒把看戏的他们误伤了。乌木堡浑不在意地坐在木箱上,他对托岩有着无比的信心。
立春的时候乌木堡外出踏青,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乌木堡只是皱着眉头说了一声“烦!”托岩嘿嘿一笑,也不见怎么伸手便将空中飞舞的苍蝇抓住,往嘴里一丢,像嚼糖一样嘎吱两下就吞下肚子。
托岩不但身体强悍到变态,连手速也快如妖孽。
托岩主动低下半分脑袋,朝宋钰说道:“看准咯,使劲往这里招呼!”
宋钰脸憋得通红,仿佛一说话便要泄气一般,颤颤巍巍地将铁棍勉强举到稍微比托岩脑袋高一点点的地方,就再也坚持不住,铁棍软绵绵地落在对方头上。
托岩哈哈笑着一把将铁棍抄在手里,摸着刚才被砸中的脑门:“就这力量,还不如一个娘们!”周围发出一阵哄然大笑,而寒门那些伙计一个个恨不得扒出一条地缝钻进去,宋钰不但把自己脸丢了,连寒门以及罗府所有人的脸都丢得一干二净。
“马车已经侯在门口了。”乌木堡拍拍手:“走咯!”托岩将铁棍丢在地上,一手夹着一箱银子,脚步轻松地跨出门。门外那些围堵要账的人被托岩稍微一撞便退出老远,然后将银子丢在马车上又回屋子抱剩下的木箱,乌木堡站在门口指点着:“全倒出来,十万两啊,能堆出一座小山丘了,白花花的银子比张寡妇的那对奶子还要诱人。”
“少爷,财不露白!”托岩小声提醒道。
“为什么不露?就像张寡妇那对奶子,明明生得圆润饱满,却非要藏着兜着,端是令人气愤,这也是很不道德的。”乌木堡望着面前那一个个黑压压的脑袋:“少爷我就要让这帮泥腿子眼馋,他们难不成还敢动手来抢,少爷我去城卫司拖两百号人出来,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将他们踩成肉泥。”
围成人墙讨债的众人瞬间愕然,这种跋扈张狂的世家子弟他们还真惹不起。
托岩一拳砸碎木箱,将银子哗哗倒在马车上,随后转身回屋子,又抄起两支木箱往外面走,一共搬了四五回才将银子搬完。寒门中众人看着一箱箱银子在眼前消失,心中恶气却越发高涨。
“欺人太甚!”其中一个伙计咬牙切齿吼了一声便要冲出去,宋钰头也不抬轻轻喝道:“青松!”
那伙计立时便收住脚,怔怔地转身过来:“先生,咱们寒门完了。”
“不信我?”宋钰趴在茶桌上,用左手胳膊支着半个身子,右手提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青松被宋钰这么一说,只好愣在原地,近也不是退也不是。乔家大小姐好奇地偏着头:“写什么呢?”
宋钰没有理睬,只是埋着头认真地写着,有写了十余字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将羊毫随手丢开,这才偏着脑袋一脸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乔大小姐慎重地看了一遍,随即给出一个负责而又中肯的评价:“糟糕至极!”
“将这个转赠给乌木老爷。”宋钰呵呵一笑,像绝代高手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的绝世遗篇交到自己唯一的弟子手中般,慎重地将面前的宣纸吹干递给乔大小姐,慎重其事道:“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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