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众人顿觉呼吸艰难,歌词切入时间妙到绝伦,非得是在此中淫浸数十间的大家、大豪,才能在这一串串的音符之间插入词句。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到刘安静身上,急切地想要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到一丝丝答案,可以安慰众人的答案。
“我也不信这阕词曲竟然是出自弱冠男子之手。”刘安静觉得整个心胆都被歌声给吊住,明明可以自如呼吸,却又觉得身子虚软到那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回旋着始终落不到底。
令他不能上,也不能下。
最后迎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刘安静仓促定论:“这词曲作者必有些年岁,只有非凡经历者,方能化繁为简,破巧为拙。”
众人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还写了一些诗句,平时倒也对此洋洋自得,但终究不敢提笔谱曲,若大娘所言不虚,这词曲作者岂不是和他们同年,甚至比当中一些人还要年轻。
这等才华堪比妖孽?
烛火摇曳。
甜美的歌声和曲调将众人带入另外一个世界,仿佛是一个笑容纯真的妙龄女子正俏皮地站立船头,久违的阳光温和地洒在她脸上。
两侧浅浅的酒窝,醇美而醉人心脾。
波澜壮阔的世界便在女子明眸靓睐间徐徐展开,有风刀霜剑,也有柔情万种。
“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本是激烈碰撞的情形,却在歌声中一点点柔软,最后熔化为无数欢快音符中的一小朵浪花。
刘安静虽然语气肯定,心中却也忐忑,甚至有不妙的感觉。
这时候他想到的竟然是“关卿鸟事”这一句来。
这句话与下面月娇所唱的歌没有半点的关联,但却像一团阴影般罩在刘安静内心。
无怪雍锦坊要花如此手笔来捧月娇,今夜一过,明日大街小巷所议论的必然是她的名字,甚至有可能成为不久后“跳月节”的台柱子。
雌伏月娇,不鸣则已。
“几重幕,几棵松……”
“几层远峦几声钟。”
摇曳的烛火中,月娇悄悄谢幕,由始至终没有和众人说多余的半个字,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唱这一首词曲。
良久,掌声如无穷无尽的浪潮轰然响彻于雍锦坊。
众人这时才回过神来,甚至没有去注意先前那女子的容貌,也许是首次听闻这样怪异而又舒坦的乐曲的缘故,又也许是那不停摇曳的灯火的缘故。
“完了?”刘安静酣畅地吸了一口浊气,那歌声如猫爪一般轻松地抓住他心脏,却久久不松开。
很痛,痛得酣畅;
很爽,爽得亦淋漓尽致。
一曲终罢,刘安静才有些怅然若失地回头望着身畔众人,却发现那些好友也都如他一般,脸上表情复杂,如着魔一般,众多的表情汇聚成一个问号。
“这就完了?”
刘安静顿时豪气横生,转身走向旁边的桌案,提笔欲书。
周围小厮连忙帮忙展开宣纸,正要唱喏:“天关城刘家安静少爷赠诗于月娇小姐。”刘安静忽然扬手示意他停下来,提笔伫立于桌案之前。
周围众人也屏住呼吸,刘安静的才华在天关城算是首屈一指,隐然有第一才子的气度和胸墨,他的诗在传抄间甚至被叫卖到了七百两银子,若是来了兴致,三两首笔墨出来便可以为寻常乐坊女子赎身。
只是刘安静家族生意极好,他从来不缺银子,加之这半年来,刘安静渐渐题诗得更少,已经到了胸藏锋芒的地步。
见到刘家大少要即兴作诗,众人自然不敢轻易打扰。
刘安静闭目凝神,脑海中诗如泉涌,但每一朵浪花扑来,却都被“冰雪少女入凡尘”这一句给狠狠镇压下去,半晌都不敢落笔。
三楼的厢房内,月娇脸上还挂着兴奋的潮红,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一个劲地追问着:“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青松也脸上挂着得意的神色,满脸的与有荣焉:“那刘家公子大大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说道:‘有《天仙子》在前,我不敢落笔!’刘家公子一言出,众人竟然也跟着点头,仿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一般。月娇姑娘,刘家公子不会是吝啬了笔墨吧,亏得大娘还预先备了五百两银子,打算给他润笔呢。”
月娇微微有些失落:“怎么回事嘛?前面那些姐姐,她们哪一个不是初音的时候便有人大把大把送诗、大把大把送花,今夜明明我按照先生留下得提示做了,从场景布置到唱腔回旋,自觉唱的也不错啊,我自己都觉得是这些年唱得最好的一回,偏生满楼数百人竟没有一曲赠诗,以后怕是要在那些姐姐面前抬不起头了,只有沦落为洗碗叠被伺候各位姐姐的命了。”
“好啦好啦,我的傻妹子,老远就听见你抱怨来着。”一群穿红戴绿的女子快步进来,房间里顿时热闹了不少,那叫心怡的女子走在最前面:“要怨,你自个怨宋先生去。有他这词曲垫调,恐怕就是周大家来了,也不敢轻易提笔赠诗给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是啊,月娇妹妹,我们姐妹可是眼馋得紧,若能有这等词曲,那些赠诗不要也罢。”
“谁说没有赠诗,前些日子,王之源少爷不是送了你诗吗?‘盼伊记我千百世,今宵再续前世缘。’若能得王家少爷一席温存,也算是妹妹找到一个好的归属。”
“绿竹姐姐莫是要讨打。”月娇嘟着嘴便举起粉嘟嘟的拳头打过去,只是这拳头的力量,实在太弱,反倒是一股女儿姿态展露无遗。
“好啦,都别打趣了。”心怡制止众人打闹,又朝月娇问道:“妹妹和宋先生可说得起话,不知能否让宋先生也为我们几个姐妹随便谱一曲,也聊胜于无,总好过日复一日都唱着的是大家都唱得腻了的歌。”
※※※
宋钰很高兴那个什么事都顺着别人,只会点头说好的小姑娘能再次登台献唱,只希望她能够顺利一些,毕竟那晚算是被自己和王之源给联手毁了,月娇要想重新站到众人满前,无疑需要更大的勇气和努力。
为此宋钰还特意喝了点酒,拌了五文钱的猪头肉。
直到食客居的伙计打烊歇灯,将醉醺醺的他赶出来的时候,宋钰手上还提着酒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清冷的月光和他孤零零的身影,宋钰就这样偏偏倒到歪歪斜斜地走着。
走出了似锦巷、走过了自己家门、走出了天关城,来到一处有浅丘的树林中,看着皎洁的月光将树林分割为明暗两个世界:“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你觉得这诗如何?”宋钰忽然朝着空寂无人的树林问了一句,将手中酒罐朝着侧面树干扔去。
在月光不能照耀的阴影下,一只大手蓦然伸了出来,将在空中滴溜溜转动的酒罐抓在手中:“我不懂诗。难道你也打算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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