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记下了?”
官怀恭跟着秦王出了江南楼后厨,便听到走在前面的朱樉忽然问了一句。
年轻的官员眼神中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位爷问的是哪个。
朱樉淡淡的瞪了官怀恭一眼:“这江南楼的菜单啊,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本王这些年可都是少见,刚刚你可都记了?”
官怀恭愣了一下:“回王爷,除了那什么茶,估摸都记住了。”
朱樉点点头:“都记着是几两银子一盘菜了是吧。”
这时候,官怀恭又是一愣。
他原以为这是秦王要他记住菜名,回头自己也如法炮制。
哪知道,秦王爷竟然是问他菜价的事情。
官怀恭点点头:“这江南楼倒是有趣的很,菜价很是好记。”
能不好记吗。
不是发就是六六大顺,左右也就是那么几个固定的。
想到这,官怀恭心中便有些唏嘘,这帮扬州城的官员当真是过的好啊。也难怪,这扬州城里的官员,坐拥两淮盐场,便是放在整个大明朝,那也是头等的有钱地方。
这事回头还得跟督台说一说,说不定就能从这里面挖出来一大批贪官污吏。
这吃一顿饭就得要上百两银子,平日里岂能不贪墨。
也不知道扬州城的官员们是哪来的底气,竟然敢在今天摆这么一道宴。
朱樉则是哼了哼,没再说话。
两人很快就进了江南楼主楼顶层。
江南楼建的很高,规格也很宽阔,顶层足足开了五桌。
算起来,也能将扬州城里排的上号的官员们给容纳下了。
此时扬州的官员们还未到,朱樉便站在窗边,眺望远方的运河。
虽说这几年海运发展的很快,规模也越来越大,但已经运行了数百年的运河,依旧拥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和价值。
河面上,南来北往的官船、商船络绎不绝,巨大的船帆俨然已经是将河面给遮盖的严严实实。
运河两侧的官道上,也是人来人往,无数的马车和商贾行人,为大明的资源运输和经济往来而前仆后继。
一个白工,一天工钱大抵五十文。
这是南直隶地界上,如今较为通用的雇工价钱。
民办的工坊和民商们不得不开出这样的工钱,不然百姓都得要去官办工坊或者是想尽办法去官府的工程上做事了。
这是朝廷在当初尽量考虑让百姓能挣些银子之后,所没有想到的成果。
竟然能通过官府的手段,去影响民间用工。
不过这也让朝廷和内阁明白了一件事情。
即,官府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不必如过往一样,只能通过公文和官府出钱,来让百姓增加收入。
一种新的模式开始悄然的上升到了内阁的长期议题之中,朝廷在当下的洪武新政中,开始尝试通过官府的行政力量,去影响和引导民间用工,去调节和增加百姓们的做工收入。
这件事情,朱允熥并不知晓。
他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倍感意外,并且感叹一番,大明朝现在已经无师自通的开始尝试政府调节民间经济模式。
而此刻站在江南楼里的朱樉,却没有这么多的想法。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眼前所看到的热闹而又忙碌的场面,是如此的让人心悦。
这不比打马溜鸟斗蛐蛐来的更有成就感?
可是偏偏有人不愿意有这样的可以让人高兴的场面。
所以他来了。
他要在扬州城主持一场公平。
扬州城里的各司衙门官员,并没有让秦王殿下和京中总督衙门来的上官等待多久。
最近南直隶的风向很不好,人人自危。
秦王不可能单单就是为了一个吏员考核的事情,这等小事只需要有总督衙门的上官来一趟就可以了。
能让秦王这位杀神过来,必然是有所图谋。
这也是为何扬州城这一次会大动干戈,高规格的在江南楼招待朱樉等人。
当扬州城里一帮红袍带着青袍官员,走进江南楼登上顶层的时候,朱樉则是目光淡淡的扫过到来的每个人。
扬州城里的绿头苍蝇们,还没有资格登上顶层,都在下面的楼层,等待着秦王爷和总督衙门上官。
两淮都盐转运使司转运使、漕运总督、扬州知府等等一批人,神色恭顺的站在朱樉跟前。
这里面,扬州知府自然是东道主,两淮都盐转运使司转运使则是官职最高的。
只是,当两人带着身后一旁人乌泱泱躬身,准备行礼的时候。
朱樉却轻咳了一声,举起手打住了这些人的动作。
众人心生不解,这连开场白和介绍都没有开始,就被打住了,似乎有些不妙。
朱樉却已经开口了:“本王是从太子那里领了差事,走一趟扬州的。所以,差事最要紧,本王自然也没心情听你们说些客套话。”
这话已经有些严重了。
开场便将气氛给弄到了冰点。
只是朱樉那是大明的秦王,更是宗室杀神。
谁也不敢说什么,又见朱樉没开口,他们也只能是干站在原地。
官怀有些疑惑的看了朱樉一眼,不知道这位爷现在又是闹的哪一出。
正当这时候,江南楼外却是传来了一阵嘈杂。
有人在叫喊,主要是在喊冤。
间隙着,是有些人在冷声的警告着喊冤的人。
声音很是嘈杂,似乎楼下有很多人的样子。
朱樉这时候才脸色神秘的看向在场的扬州官员:“都去看看吧,各自领一领,都是哪个衙门的人。”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又是心中一震。
这秦王爷刚进扬州城,就先拿人了。
众人心中已经有了些预警,在一阵沉默迟疑之后,两淮转运使和扬州知府等人,还是按着朱樉的话到了边上的窗台后,探头向下看了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众人又是心头一震。
只见整个江南楼下已经是人满为患。
跟着朱樉入扬州的羽林卫和锦衣卫官兵,已经在扬州府税司税兵的配合下,将一大帮各司衙门的吏员给押到了楼下。
两淮转运使和扬州知府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两人心头震惊之余,也分辨出了楼下的各司衙门吏员都是哪些人了。
都是前番总督衙门主持直隶吏员考核,扬州府地界上以各种缘由缺考的官府吏员。
“王爷,这……”
两淮转运使脸色有些难看,躬身回头,看了朱樉一眼。
当他听到朱樉今天入城,要反客为主请他们入席的那一刻,他就有些揣测,今天这顿饭怕是不太好吃下肚子。
甚至,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但他没有想到,他们赶过来,不但连自报家门说出名字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更是当着他们的面,拿了这么多扬州官府衙门的吏员。
这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想着楼下的那些税司税兵,两淮转运使心中有些担忧。
自从朝廷设立税署,在地方上设立税司,组建税兵,地方上很多时候就变得很尴尬起来。
首先就是地方上的财政,一下子就被剥离,尽数都到了地方税司的手中。平日里,官府要做些什么事情,要些银子,不光要和过去一样和户部或者布政使司请批条,还要去税司求爷爷一样的要银子。
这还不算。
最重要的是,税司那帮人根本就收买不了!
那帮人似乎眼里就看不到银子。
而最可气的是,那帮人不但将送银子的人扣下,直接移交锦衣卫,连那银子也一并记在税司的帐上,转交户部。
如果只是这样,还算是好的。
现在最让地方上难受的就是,只要他们有点歪心思,这帮税司的人真的敢直接上门抄家。
这帮人借口正义无比。
他们不知道送钱的人背后有没有其他人,但送钱的人既然能送去那么多银子,这人本身肯定就有问题。
税署税司负责天下税赋,自然也有着清查地方不法之人资产的权力。
抄家,就是清查资产的手段。
两淮转运使心中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很明显,秦王爷这一次入扬州,肯定早就事先通知了扬州税司的人,让这帮人提前将衙门里的吏员盯上,只等他今天进城就给拿下押到这里来。
朱樉只是笑了笑:“本王听闻,直隶一十八府这一次吏员考核,多有缺考。本王这一次来扬州呢,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本王事先也不知道,领了差事才知道,扬州府当真是好的,各司吏员五百六十二人,竟有四百七十九人缺考。缺考的缘由本王也都从总督衙门那边看了,似乎好些人都是身体不适,或是公务繁忙。”
当朱樉摆出数据的时候,在场扬州官员已经是个个脸色发黑。
要是一两个人用身体不适或者公务缠身来应付吏员考核,还说得过去。
当扬州府境内近六百个吏员里面,有近五百人用这些理由缺考,那就实在是说不过去。
甚至可以说,这就是有意为之。
虽然说,这一次直隶一十七府都用了差不多的理由,但里面就数扬州府最是夸张,缺考人数最多、比例最多。
扬州的官员说不出话。
但朱樉却有很多话要说。
他哼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本王这一次来之前,就和小官说过,本王是来主持公平的。这一次扬州府吏员考核缺考这么多,不是身体原因就是公务紧要缠身。本王可是想了许久的,夜里头不睡觉都在想这个事情,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原因,不知道各位觉得是不是这样的。”
朱樉说着话,目光深邃的扫过在场众人。
没人敢说话。
谁知道这位秦王殿下,下一刻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朱樉则是歪过头,面含微笑的淡淡看了官怀恭一眼。
官怀恭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位爷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而朱樉已经是开口道:“本王觉得,定然是你们这些当主官的太过苛待衙门吏员了。这是将它们当成驴来用啊,不然怎么这么多人能缺考?”
这他妈是什么理由?
官怀恭不由的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就知道这位爷嘴里是说不出正经话的。
还不如自己当时和督台说一声,按照总督衙门在其他府县做的一样,直接拿了这些缺考吏员一个个查过去定罪就是。
而在场的两淮转运使、扬州知府等人,也是一脸懵逼。
秦王爷这是什么逻辑。
怎么这事情,就扯到他们身上去了。
衙门里的吏员什么时候,就因为他们成了驴,成了累倒的驴。
“小官,你觉得本王如此断案,够不够公平?能不能叫上一句青天?”
朱樉这时候看向满心腹诽的官怀恭,脸上露出自己就是青天大老爷的骄傲神色。
官怀恭不得不在心里再次腹诽着,脸上却挤出笑脸,恭敬道:“王爷所言极是。”
朱樉嗯了一声:“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啪啪。
朱樉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拍手掌。
随即便是无数的锦衣卫缇骑从楼下冲了上来,个个凶神恶煞,眼神阴森的盯着在场的扬州官员们。
而在楼下几层,也有了混乱的动静传来。
“你们大胆!为何要拿本官?”
“谁给你们的胆子,本官犯了什么事,要拿本官那也得朝廷下旨,放了本官!”
“……”
楼下一阵阵的叫喊声。
然后。
就是一道道闷响声传上楼,接着就是一道道凄惨的呻吟声和求饶声。
江南楼顶层,众人脸色紧绷,面露慌乱。
楼下到底是个什么场面,用脚都能想得出来。
朱樉也已经站起了身,露出笑声:“扬州府吏员考核缺考严重,本王领命,现已查明,乃扬州府各司衙门主官苛待吏员,使其积劳成疾、差事紧要压迫所致。南直隶一十八府吏员考核,乃国之大事,总督衙门奏请内阁知晓准允。尔等身为朝堂命官,本该为朝堂分忧,却反其道而行之,致使朝廷大事不得全之。本王受朝廷托付,掌生杀裁夺之权。现裁,扬州知府衙门、两淮都盐转运使司、漕运总督衙门等各司官员,延误国事,妨碍社稷,罪不可赦,皆诛,即斩!”
随着朱樉一声令下。
早就等待多时的锦衣卫缇骑,纷纷拔刀相向,将在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扬州官员们一一拿下。
容不得这些人喊冤求饶,就已经被五大三粗的锦衣卫缇骑给押到江南楼下。
不多时。
一道道惨叫声响起,血腥味从楼底涌上顶层。
官怀恭被这一幕给秀得头皮发麻。
饭都还没吃,眼前这位爷就给整个扬州城里的官员们全都斩了!
“那些缺考吏员……”
官怀恭有些后怕的低声念叨着。
朱樉这时候双手插袖站在了窗户边,看向楼下的血腥场面。
江南楼外,已经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那些个被押到这里的吏员们,早就已经吓的屁股尿流。
“一帮没用的东西。”
“都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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